●▄m● ┠ ┨ 书本网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~︺ 《真心莫镀金》作者:天痕壹月 文案 神医攻x美人受 攻受都苏 眼高于顶,不愿将就的江湖名医荆不镀,近日来却看见了一个好苗子。 荆不镀一眼就看出,这人的病若治好了,绝对可胜天下第一美人。 于是…… 荆不镀:你的病,可以治,不过,你得和我亲亲。 殷灼枝:……唔,好吧。 荆不镀:不行,亲亲不够,得爱爱。 殷灼枝:……唔,好吧( ̄△ ̄)。 荆不镀:不行,爱爱不够,还得各种姿势…… 殷灼枝:……再见! 第一章   “灼枝,这里就是笑医前辈荆先生的住处,快,还不快过去拜见?”   日头高得令人眯眼,正午时分,蝉声凄切。林木深深,虽是绿意盎然却半分风也没有,唯一有的只是热浪。   方走到这处隐秘的所在,女人便目露焦急,忍不住把殷灼枝扯了过去。   殷灼枝从软轿上下来,步伐不稳,稳住了自己的身子,不着痕迹地将他小姨的手拂开,盯着那又大又干净的竹屋半晌,拱手低头:“不才在下殷灼枝,冒昧前来拜访,还请笑医恕罪!”   “既是冒昧,便走罢!”   半晌,里头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。那冷淡的声音很轻,轻得只堪堪让他们听见。屋外一个捣药的年轻人连连冲他们摇头,指了指屋子,又做了个惊吓的动作。女人只当没看见,以焦急的目光示意殷灼枝。   “哦。”殷灼枝目光淡漠,一句多的话也不说,扭头便走。   女人连忙拉住了他,对着竹屋恳求道:“久闻笑医本领高超,手段绝妙,我这侄儿天生不足,世上除了笑医无人可医。冒昧来访,实是无他法可想。”   里头的人哼了一声,道:“既是先天,我也无法医治,走罢!”   殷灼枝爬上了软轿,吩咐抬轿的人,“我们走。”   “站住!”女人拉住了他,低声道,“荆先生是名医,自古名医的脾气便怪,他说治不了,未必是治不了。”   “就算他治得了,他不想治,也和治不了一样。”   女人生气地道,“你是想要气死我么?你娘临终前让我照顾你的,好不容易找到笑医的住处,你,你先前不愿意来也就算了,都已到了这里,怎么能这样?”   “白素素,不是我不想治。”殷灼枝表情仍旧十分淡然,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,“人家不愿意治,强求也没用,反正都是这样,不如不治了吧。”   “不行,得治!”   白素素牙齿一咬,往竹屋前一跪,叩首道:“妾身乃江南梅花庄的庄主夫人,虽是……虽是排行第二,但我夫君极宠我,求笑医施了妙手,治我侄儿一治,妾身必当竭尽全力,报先生的大恩大德!”   “梅花庄?岁寒三友分作三地,梅花庄已没什么稀奇的了,你既不是梅花庄庄主的大夫人,言语又有什么作用呢?”   “妾身自有私房千金,以及……以及一项绝密。”   “什么绝密,我可没有兴趣。”   “这绝密有关于一首歌谣。”   “哼……”   “相思剑,索长恨,   双双独独都愁闷。   紫金鞭,横上偏,   扬手抽得人要癫……”   “呵呵……”里头似乎传来几声笑,“你莫不是想背一遍七种武器的歌谣,便骗我出手吧?”   “还请先生听完!   梅花刺,去来自,   长钺自短轻如丝。   尾上找赤练,   翅底寻蝴蝶。   七物一物。   荣华自富!”   “什么时候岁寒三友的眼光这么差劲,竟找个胆大妇人做自己妻子?”   “妾身正有梅花刺!”   几乎是寻死般喊出了这话。一片静默,便连屋外的年轻人也讶异地看着他们。   里头的声音也是静默,而后又是一笑,那笑声年轻了许多,竟似个十来岁的童子一般,“你说你有梅花刺我就信么?我是不信的,你们还是快走吧!若是叫别人听见,少不得要惹来杀身之祸!”   “不!荆先生,妾身求你了!妾身真的有梅花刺,梅花刺刻了三朵梅花,人尽皆知,可是很少人知道,那梅花有花无蕊,乃是空花!听闻荆先生昔年见过梅花刺一眼,荆先生何等记忆力,向来过目不忘,你仔细想想便知妾身所言不虚!”   “……这个,我却不知道了。”   “荆先生!”白素素几乎要落泪,忍不住膝行向前。   这屋前虽是平地,然而泥土之上撒了许多石头,干净之余也让跪着的人受罪。   殷灼枝皱眉道:“不要求了,你欠我母亲的,还我母亲便是,你不欠我,不需要这样对我。”   白素素狠瞪殷灼枝一眼,向竹屋方向磕头,一连磕了二十多个,一边磕一边道:“求荆先生仁心妙手,求荆先生仁心妙手!”   屋子里头的人低低叹息了一声,随即咳嗽了两声,“这个,这个我,我不能治。”   “求荆先生仁心妙手,求荆先生仁心妙手!”   “你不要磕头了,我说过不治就是不治。”   “荆先生若不出手,妾身只有磕死在这里了,求荆先生仁心妙手,求荆先生仁心妙手!”   里头的人沉默半晌,半晌之后,道:“你要求,就求真的荆先生,求我……我不是……我不是荆先生。”   “你不是荆先生,那谁是荆先生?荆先生,求你了,你便治治我的侄儿吧,求求你,求求你!”   殷灼枝定定地看了那竹屋半晌,去扶白素素,“里头是个小孩,骗我们呢,你没听出来么?我们还是走吧。”   白素素一脸茫然,额头上有着血迹。“小,小孩?”   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,求了这么久,里头的人只是小孩?   里头的人又咳嗽了一声,似是不好意思,半晌后,嗫嚅道:“你们去求求屋外的人吧,他愿意治,便可以治了。”   殷灼枝看向屋外那个几乎完全被人忽视的年轻人,白素素也看过去。   这年轻人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,然而那容貌,令人见之便忘,竟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,赠一分则俊,减一分则丑。   “你是笑医?”殷灼枝的目光有些飘渺。   那年轻人看他半晌,笑道:“我是。”   “里头的人是谁?”   “里头的人是我的徒儿,嗯……心肠还没学会硬下来的徒儿。”   屋里的人咳嗽两声,随即传来走动的声音。   从药材边站起身来,荆不镀“啧啧”两声,道:“钦澜太心软,这等性子,却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拒绝那些无关紧要的人,那么多人上门求救,治得过来么?”   白素素这便明白他是笑医了,站起走过两步,跪下道:“求先生治我侄儿,求先生治我侄儿!”   竹屋里的童子跑了出来,道:“师父,他们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来,这也是……咳,这也是缘分。”   荆不镀摇头,敛去面上笑容,冷淡地道,“夫人,你可知道,我在江湖上的名号是什么?”   “笑医金不渡!”   “不错,不错,那你知道这江湖中人为何要给我这个名号?”   “这……这自是说先生有真材实料,真金不镀!”   “我还以为你会说,我的名字也叫‘金不镀’呢。”荆不镀斜睨她,“既是真金,怎么会有心?我最近心情不好,不想治人,你们走吧!”   白素素磕头,“求荆先生慈悲,求荆先生慈悲!”   殷灼枝皱眉看她磕头,荆不镀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,半晌也不移开。   殷灼枝无趣地看了他一眼,道:“白素素,你要继续丢人就丢,我要走了,我说过你不欠我的。”   又要爬上软轿,让抬轿的人走。   白素素连忙抓住他,不停流泪,“灼枝,灼枝!你不要赌气,你也来求求荆先生吧,灼枝。”   殷灼枝道:“不要,我要走了。”   他本来就不喜欢白费力气,因而,一点也不想白求于人。   荆不镀忽地扬手,道:“你是殷灼枝,桃花公子?”   殷灼枝靠在轿上的椅背上,鬓边的发丝拂过脸颊,满眼的飘渺水光。   “是。”   “灼枝灼枝,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,灼了枝头,倒也般配。”他绕着软轿走了两圈。软轿的白纱飘飘落落,殷灼枝打了个哈欠,越发困顿,懒懒道:“快点走了,我想走了。”   “灼枝!”白素素忍不住哀声。   荆不镀却道:“果然人面桃花,虽然你中气不足,眼神不凝,然而容貌倒好,若是身体好些,眼圈不黑,容色便可增上三分,你面色苍白透青,头发干枯偏燥,肤质粗糙,体型偏瘦,想必常年服药,积毒于身,若你身体好些,这武林第一美人的名头,未必轮得到白玉兰。”   “白玉兰是我的母亲。”殷灼枝道,顿了顿,又道:“她十多年前才是武林第一美人。现在的武林第一美人,是她丈夫的正妻。”指了指白素素。   白素素的面色一变。   “原来,夫人便是白玉莲。”荆不镀看向白素素。   “自从嫁了,我便已叫白素素。”   “素闻夫人与令姊一向不合,如今怎么会因为令姊的孩儿这般低声下气?”   “我从前对不起姐姐,灼枝是……是姐姐唯一的骨肉,所以我……我……”   “现在想到了亲情么?”荆不镀淡淡地道,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。   白素素低头,道:“求先生发发慈悲,救救我这侄儿!”   荆不镀目光一转,看向殷灼枝:“桃花公子,你可想治好你的病么?”   殷灼枝淡淡道:“我当然想治。”   “我……可以为你治病。”   白素素面上一喜,殷灼枝面色变也不变,仍旧靠在软轿之上,只是目光越发飘渺了,“荆先生想要什么诊金?”   荆不镀笑了一笑,道:“我不用你付金银,但是,我想你付我一个人。”   “谁?”   “你。”   任谁也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个字来,便连白素素也吓了一跳。   殷灼枝有些茫然,沉默了好一会,才道:“你要我干什么?”   荆不镀上下打量他,好似打量一个货物一样,“你会做什么?”   “我武功差劲,只在文上头有点心得,然而,想必这一点,荆先生入不了眼。”   荆不镀道:“我不是很需要你的文,也不需要你的武,不过,我倒是挺需要你的人……”   早先荆不镀曾经夸殷灼枝的容貌好,白素素知道不对劲,因此已看出荆不镀的意思:“灼枝他对这方面一窍不通,无法让荆先生满意的……”   她拉了轿旁一个低眉顺眼的童子过来,道:“这孩子如何?他长相好看,还是未开苞的……”   荆不镀转眼看他。   那童子满脸通红,自然明白他们什么意思,可是,主人家器重,他也不敢拿乔,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。   殷灼枝皱了皱眉,“荆先生,你……”   荆不镀看了眼那童子,不过十七八岁年纪,长相也是好看得很,殷灼枝底子虽好,但任谁见了他们两个,都会觉得这童子更美。病中的殷灼枝,容貌连白素素的两成都没有。   “这般的人,我还入不了眼。”冷淡的话语从口中吐露。   童子一怔,虽是逃过一劫,却又有屈辱之感涌上心头。想他这般容貌,分明比殷灼枝好看许多,然而荆不镀看他之时,竟像蔑视。   殷灼枝皱眉道:“若荆先生是这个意思,这个病,不治也罢!”   他又打了个哈欠,靠在软轿上,“我们走吧……”   白素素拉拉他的袖子,低声道:“灼枝,你何必在意这些?荆先生既然愿意治,这事情一定能得转圜。”   殷灼枝淡淡道:“你问也不问我一句就想把我身边的人送人,小姨,你是不是太不把我当回事了?”   原本殷灼枝对她态度已有好转,白素素闻言,面色一白,“我是为了你……”   “既是为了我,我不想治,你明白了么?”看向荆不镀,殷灼枝竟未对他露出厌恶厌憎之色,而是与先前一般的飘渺眼神,“烦扰荆先生了,灼枝告辞。”   挥了挥手,又道:“走吧……”   不等白素素阻拦,荆不镀却先开口:“且慢!”   抬着软轿的人原本就是白素素的人,因而并没有动作,反而还往荆不镀这边走了两步。   殷灼枝皱紧了眉,似乎碰上了什么烦恼的事情一般:“荆先生还有什么事情吗?”   “若你把你身边的童子给我,我也可以为你治病。”   殷灼枝摇摇头,道:“他是我身边之人,我不能把他给出去,荆先生何等样人?要找个美貌之人作陪容易得很,灼枝没有这个福气,还是罢了。”   荆不镀微微一笑,先前那淡漠蔑视的神情均是不见,竟像个普通的令人心生好感的陌生人一般。   “你误会了,先前我要你留下,并没有想让你卖身给我,素闻桃花公子的声名,若荆某只看容貌,是否肤浅了一些?”   殷灼枝看他,茫然道:“那你想要干什么?”   “你的病,并不难治,然而,治疗需要时间。”   殷灼枝靠在软轿的椅背上,睫毛微微颤动,似睡非睡,似醒非醒。   “……而且,其中需要男子精气,来补你阳气。”   殷灼枝听了这事便皱了眉头,“怎么补?”   “交合可,亲吻也可。”   殷灼枝闻言,睁大眼睛道:“所以荆先生才要我留下么?”   “不错。”   殷灼枝想了想,道:“我和小李亲一亲,可以么?”看向先前被白素素推出去的童子。   李子福面色一红,垂下头去。   荆不镀淡淡道:“他年岁太小,不够。”   殷灼枝疑惑道:“荆先生的年龄看起来也不大。”   荆不镀笑了一笑,“我已三十多了,怎么,你看不出来?”   殷灼枝微微吃惊,他的容貌虽然普通,但是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,和他同年,想不到他竟已三十多了。   “我成名十多年了,若是现在才二十,岂非十岁就成名了?”荆不镀摇头,淡淡道:“学医者,越晚成名越好。”   殷灼枝若有所思,然而终究觉得这法子不行,“先生厚爱,医者父母心,灼枝原本不该拒绝,然而我身体孱弱,欢好之事受不住,何况我天性好静,不喜欢这风月中的事情,既然这般,还是算了。小李是我身边的人,我原该替他找个好姑娘在一起的,先生美意,灼枝心领。”   荆不镀目光动了动,转向白素素,道:“我听闻梅花庄庄主练功时走火入魔,功力大损,是不是?”   白素素失声而呼:“先生知道?”   “我只是避居,不是退出江湖,我为什么不能知道?”冷冷的语气,白素素立刻喏喏,“是……是。”   “你这小姨除却治你,别的,只怕是想治她夫君吧。”   白素素咬了咬牙,道:“我夫君他走火入魔,需要回魂丹疗养……妾身除却为侄儿请命之外,的确还想向荆先生求药!”   “回魂丹一至九转,你要哪种?”   “若……若能得九转,再好不过。”   荆不镀冷哼了一声。   白素素立刻跪下,“求先生赐药!”   荆不镀不答,而是看向轿中的殷灼枝,轿中的殷灼枝好像早就知道白素素别有目的,并没有伤心的神色。他很平静,平静得让人觉得古怪。   “桃花公子,你希望我治她夫君么?”   “梅花庄庄主还算侠义,若荆先生想治,灼枝不会阻拦。”   荆不镀笑了:“那若我不想治呢?”   “灼枝也不会替他求情。”   “好!”荆不镀道:“殷灼枝,你的病,我治了,梅花庄庄主的丹药我也会给,只是,你的病特殊,需要点药引,我不会迫你与我交合,然而……为了治病,有些事情还是得做。这般,你愿接受否?”   殷灼枝茫然地看他半晌,吞吞吐吐地道:“有些事情,是什么事情?”   “唇齿相交,津唾相渡。”   殷灼枝想了想,道:“好!”   若只是亲一亲,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反正,他原本也不在意这些事情。 第二章   木制的小炉放在桌上,香烟袅袅升起,一缕一缕,极细极细,若不用心看,几乎要看不见。   这香味很清,味道也很淡,那细细的烟从炉子里冒出来,闻在鼻子里就好像天然的花香,比之花香,又多了几份热度。   殷灼枝以手撑颚,盯着那小炉子看,看了半晌,也没看出这炉子是什么材质做的。   敢以枯木之质承烈火炎烤,不燃起来,也是奇怪。这小木炉雕刻得极为朴素,却不知道内里藏了什么乾坤。   “殷公子对这无名木有兴趣么?”   荆不镀端了一个托盘,托盘上有两碗液体。   殷灼枝站起身来,接过托盘,“有劳。”   把两个碗都拿了出来,放在小几上。   荆不镀将托盘竖了放在一边,坐在小几的另一头。“这炉子是用无名木做的,无名木用作香炉,最合适不过。”   “这东西叫无名木么?”殷灼枝盯着这炉子看,半晌也不错眼,“它好似不会烧起来。”   荆不镀笑了笑,道:“会烧起来,只是烧得慢。”   殷灼枝看着他,眼神中茫然带着好奇,“会烧起来,为什么还要用它做香炉?”   “此理,与檀香一致。”   殷灼枝目光微动,“里头没放香料?”   若这炉子本身就是香料,那么,这等将烧未烧,却是难得了。   “放了。”荆不镀道,“不过,只起助燃用。”   殷灼枝看了那炉子两眼,似乎很是喜欢,笑了笑,道:“这东西,也只在荆先生这里能看见,别的地方,想必是看不见的。”   荆不镀看他一眼,“你若喜欢,我可以送给你。”   殷灼枝讶异道:“我只是好奇,荆先生不用如此。”   荆不镀笑笑不答,却是示意了一下桌上的两碗东西,“喝了吧。”   殷灼枝这才知道这两碗东西都是给他的,然而,荆不镀还未给他把脉竟然就给他熬了药,这让他讶异之余还有些钦佩。   笑医便是笑医,便连看病,也比普通的名医不同。   殷灼枝拿起一晚黑乎乎的药,把药喝了。   荆不镀看着他,看着他喝。   殷灼枝被药苦得皱眉,而后,又拿起另外一碗,也是直接喝了,喝得很快。   “这药,是给你调理身体的,你身体若不好,之后很难治下去。”   殷灼枝口中苦味被第二碗药冲淡,竟还有些甜意,细细品味了一会,道:“先生准备如何治我?”   荆不镀不答,却反而提起了白素素,“你的小姨还在等着你,你知道吗?”   殷灼枝眼中色彩转瞬间便淡漠了许多,“她不是在等我,荆先生,她在等你。姨父走火入魔了,她以夫为天,必得来求药不可。”   “回魂丹一至三转不难,不过,九转,却很难。梅花庄庄主的病的确需要回魂丹,然而,若要治好,一颗,是不够的。”   “传言九转回魂丹可起死回生,珍贵得很,荆先生莫非准备多给他几颗?”   荆不镀道:“回魂丹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,然而,我不准备给他九转丹。”   “此药珍贵,先生原也不该给。”   荆不镀笑道:“给他是浪费,给他两颗一转的,便也能治好了,何必要九转?”   殷灼枝闻言愣了愣。走火入魔何等难治的病,荆不镀竟轻描淡写地只给两颗一转回魂丹。若是这样就能治好,这回魂丹的药效只怕骇人听闻。一转尚且如此,那么八转,九转呢?   “……你的病,反而比他的病麻烦。”   这话入耳,殷灼枝回过了神:“有劳荆先生了。”   “不劳烦,不过……之后要做的事,殷公子真的能忍受吗?”   “忍受什么?”   “与我亲吻。”   “……”   殷灼枝垂下眼,不看他,他不愿意把身体当诊金,然而荆不镀说亲密不过是药引,是以,这样的行为,他也可忍受,然而,他不喜欢他这般调戏的态度。   荆不镀伸出手,将他下巴勾起。   殷灼枝转了视线,与他对上。   荆不镀道:“你能忍受么?”   殷灼枝目中淡淡,道:“能。”   荆不镀慢慢凑近,与他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。   殷灼枝眼睛眨也没眨一下,盯着咫尺的他,一点反应也没有。荆不镀的眼睛很深,很亮。目如星子也不过如此,看进他眼中时,他情不自禁想起初融的雪水在阳光照耀下折射的盈耀。很难想象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会出现在这么平凡的脸上。可是,他心中波澜平静,半点也未陷入。   荆不镀笑道:“等你调养好了,我再给你治,现在亲你,你一定觉得我假公济私,见色起意。”   殷灼枝蹙眉道:“灼枝自知容色不够,先生为何对灼枝有意?”   他伸手,摸了摸殷灼枝的头发,殷灼枝的头发干燥,黑长,然而,并不算顺滑。一股隐隐的香气透在身上。   “你会很美,很美。男人看见了美丽的东西,总会忍不住亲近一下。不过,你放心,我不会强迫你的。”   殷灼枝微微抿唇,垂下眼去。   “你若不心甘情愿,我又怎么会对你下手?”   荆不镀这么说,便是摆明了对他有兴趣。殷灼枝最初答应荆不镀肯治,无非是以为荆不镀并无邪念。医者父母心,他不想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然而,荆不镀却出乎他的意料。若他淫邪,他偏却不强人所难,说他不淫邪,他又摆明了对他有兴趣。   明知道自己被盯上,然而,因他无过激举动,殷灼枝也不好干什么,更重要的是,要不要做什么这个念头在他心头转了一转,很快就丢到了脑后,殷灼枝原本就是什么也难入心的空灵性子。烦恼了一小会,便觉得:他既说不会强迫我,那么我不愿意,也就是了。只要他不强迫我,管他有何样的念头?   “叩叩”,门被敲响,古怪中透着旖旎的氛围被打散。   荆不镀道:“进来。”   先前在竹屋里装作是荆不镀的小童推门走进,道:“师父,梅花庄庄主夫人想要问你,那丹药何时能好?”   “你给她炼两颗回魂丹,便是了。”   小童吐了吐舌头,“回魂丹,我……我还不熟……”   荆不镀笑着回头,“钦澜,你又偷懒了?”   “……徒儿马上去炼!”一扭头,小童转身便跑了。   殷灼枝愣了一愣,“荆先生不打算自己炼那回魂丹吗?”   “梅花庄庄主,还不值得我出手。”   殷灼枝看了他一眼,转看向手边那个香炉。   荆不镀道:“殷公子觉得荆某太狂妄,是不是?”   殷灼枝茫然地摇头,道:“荆先生盛名在外,定有您的厉害,小子无知,并不好多加置喙。”说完,脑袋却没有转回去,仍旧盯着香炉看。   荆不镀笑道:“我治病,喜欢多一分不多,少一分不少,我要治那梅花庄主,不过想将他的病治好,然而,若多给药力,岂非助他功力?走火入魔求什么药不好,偏求回魂丹……”   他面上有轻微的嘲意,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谁。   殷灼枝沉吟道:“除了回魂丹,别的药也可治么?”   “自然可治,不过,回魂丹比较能治本。”   “……哦。”殷灼枝不说话了,其实,梅花庄庄主,或者是他小姨,未必有别念。说不准,他求回魂丹就是为了治本呢?然而,这话却不好说出口了。   “他们的事,还是不说了。不如来说说你的,你小时候,身体弱吗?”   殷灼枝定了定神,道:“很弱。”   “可曾请大夫看过?”   “家母为灼枝请过许多大夫,只是,也只能让灼枝保命而已。”   “你的病并不难治,难的,是你阳气不足,无法受住药力。”   殷灼枝茫然看他,道:“我也曾吃过补气的药汤,然而,都没什么用。”   “补的方法,不对。”荆不镀沉吟,“你缺的,不是那种气。”   “那是哪种?”   荆不镀笑了一笑,不说话。他的目中一点邪意也没有,然而看进去,就觉得让人脸红心跳。   殷灼枝知道他的意思,转开了眼。   “你,要不要先试试?”   错觉中透了柔意的音调,好似只加了一颗糖的小米粥,似甜非甜,似有意似无意。听在耳里,便如冬季忽起的春风。   殷灼枝愕然回头,“试什么?”   “亲吻。”   殷灼枝有些无措,“我,我没试过。还是等以后,以后再……试吧……”   “你怕我占你便宜吗?”   “……”殷灼枝不说话。莫说他了,就算是别人,也定会觉得他这么说是想要占便宜。   “你放心好了,我就算见色起意,也不会挑现在,你现下的容色却也没有你带来的那个小童美。”   荆不镀这话已在澄清,冷冷淡淡,却偏又是澄清。   殷灼枝叹息摇头,只道他这是不悦了:“灼枝只是不习惯而已,倒不是防备先生。”   “你现在不习惯,到时候临阵脱逃,却也麻烦。”   “灼枝不会……”   荆不镀平静地看着他,透着光的眸子盯他的眼:“可是……我看出你心中并不愿意。”   殷灼枝沉默了一下,心头没来由地一松。荆不镀也许只是以防万一,他从未听闻笑医有什么不良癖好,只是脾气怪异了一些而已,他这般直白地表明态度,未必便有阴私。纵他对他有心,也不会如此轻浮,最重要的是,他现在的确不好看,荆不镀若盯上的是他未来的美貌,他现在,便是安全的。   “治病而已,也没什么愿不愿意的,其实,我只是不习惯。我很感谢先生对我的爱慕之心,也感激先生的出手相救。只要先生不让我卖身,亲一下,补气而已,灼枝原也无话可说。”   荆不镀笑了笑,似是满意他这样的说法,没再扯着这话题说下去,而是伸出了手掌:“把手给我。”   殷灼枝一愣,把手伸了出去。   荆不镀伸出两根手指把脉,之后,又是四根。闭目半晌,五根手指都放到了他的手腕上。   荆不镀经常捣药采药,手间有薄薄的茧子,那薄薄的茧子在殷灼枝的腕上摩挲,不由得不生出些痒意。   “……荆先生,如何?”   一把脉便把了一刻钟,殷灼枝本不想打扰他,然而他手上的薄茧弄得他痒痒,实在忍不住想去挠。   荆不镀睁开眼睛,看了他的腕子一眼,“你的皮肤太粗糙了,看起来需养上半月。”   殷灼枝茫然地看着他,手腕一顿,把手抽了回去。   荆不镀的笑却如沐春风,令人防备之心全消:“皮肤可以反映出人的身体,殷公子说是不是呢?”   殷灼枝扭了脑袋,又去盯着小几上的香炉看:“是。”   他觉得他是在摸他。   殷灼枝心想,然而,又觉得自己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   南风,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,虽被他遇上,但也不是第一次,他姨父不也养过几个男宠么?只是被吃一点小豆腐,这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。反正以后连亲也得亲的……   荆不镀的竹屋很大,而且,其中还有好几个房间。   殷灼枝疑心那是专门给病人住的,让李子福同自己一起住在那里,准备以后闲暇时便看书,自我消遣。   荆不镀的徒儿去炼回魂丹了,而荆不镀,则在琢磨他的药方。   殷灼枝看见他增添删改过几次那方子,每次删改,都要来摸一摸他的手腕把脉。   他如此认真,被摸倒更加像是不值一提的小事。而且,荆不镀再也没提过轻浮的事情。也许,他也不好意思,先前只是想找法子消遣他的尴尬情绪罢了。   “公子,这是笑医前辈嘱咐的今日的早膳。”李子福将薏米粥端来,放在床榻的旁边。   殷灼枝靠在床上睡眼惺忪,道:“是什么?”   “薏米粥。”   殷灼枝愣了愣,“还是有百合花的吗?”   李子福仔细看了看粥,摇头:“小李子看不出来,”   荆不镀道他皮肤不好,需要养养,殷灼枝喝药的同时,还能享受到荆不镀为他准备的特别膳食。   早上,送到他这里的总是炖得酥烂的银耳莲子、薏米粥,有时候是芝麻汤圆、杂粮粥,以及其他一些不知道材料的粥点。那粥似乎熬了许久许久,熬得原材料都看不出来。而早中晚,总有特别的花茶备着,除却花茶外,还有糖丸。   殷灼枝很喜欢喝玫瑰茶,荆不镀弄的玫瑰茶很香,香得让人停不下来。不过,糖丸和花茶都好吃,药,却是不好吃的。良药苦口,现下他的力气比从前大,想必养一段日子,便可如常人一般。   若是他没发觉自己的皮肤越来越好,而荆不镀把脉时摸的时间更长,也许他愿意永远都这么呆下去,哪怕笑医要他付高昂的诊金。   起床,洗漱,喝粥。   饭后也用茶漱了漱口。   殷灼枝去寻荆不镀,向他问好。   竹屋的小窗旁,木制的小几上放了一个小巧的瓷盘,瓷盘上是一点一点细碎的粉末,而荆不镀正用墨条一般的东西碾磨转圈,一段腕子和修长的手露出,莹润白皙。   “荆先生,早好。”   荆不镀点了点头,“坐。”   殷灼枝便坐在了他的对面。   “……荆先生这是在做什么?”这东西不是墨条,殷灼枝接触过许久文房四宝,当然知道。不过,除却墨条外,他却也没见过这样研磨的东西。   “药引。”荆不镀简短地回答了。   “这碟子细腻,如何能将粉末磨碎?”   荆不镀笑了一笑,看他道:“便是需要这细腻的。”似乎不想多说,继续碾磨。   殷灼枝于是便看着他磨,磨啊磨,磨啊磨,磨啊磨……   他原先身体便不好,荆不镀给他喝的药又都有安神的作用,是以这几日,他睡得比往日都多,比往日都好。   以手支头,垂下眼去打了个哈欠。   许是错觉,但是一阵香气拂上鼻尖,这香是暖香,似是从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的。   荆不镀的动作停了一停,道:“困了便再睡一会吧……”   殷灼枝睡眼惺忪道:“先生曾说,睡是要睡的,然而……不可睡得太多……”   “等你熬过治病这段也不迟。”   “‘熬’……唔……这‘熬’却比我想象中幸福得多。”含水一般的睡眼一抬,似有似无的焦距不清,瞳孔涣散。殷灼枝的声音因困顿而多了鼻音,“荆先生这般费心,灼枝在此多谢荆先生了……”   荆不镀盯他几瞬,垂眼一笑,“然而却很值得。”   殷灼枝茫然地看着他,似乎因困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。   荆不镀又拿出一个小盅,把之前研磨下来的粉末抖进去。小盅的盖子打开时,一阵香气入鼻。   殷灼枝精神一振,只觉得无比清鲜,过了一会,里头的东西与粉末混合,竟又多了些暧昧的香味。清鲜中透着缠绵入骨,闻之仿若少女怀春。   “真香。”情不自禁露了个笑容,那笑容艳似桃花清如云雾,一瞬间勾了人的心魂。   荆不镀看他,缓缓道:“殷公子,这几日我为你把脉,发现你的病症很是顽固。”   殷灼枝眨了眨眼睛,凝视着他,好像笼中小鹿面对猎人的审判。忐忑,却用那双眼睛一错也不错地盯着。   “我这药应该可以治你,但只是亲吻的话,恐怕要费好几年。迟则生变,若是有更亲密的法子,会更好……”   殷灼枝已听懂了他的意思,心头微微下沉。垂下眼去,眉梢眼角都露出一些惆怅失落。便是亲吻,都不行么?   荆不镀起身,揽住他肩,轻轻地道:“你若真不愿意,我可以想别的方法。”   殷灼枝沉默半晌,抬眼,认真道:“荆先生很喜欢我么?”   荆不镀顿了顿,道:“挺喜欢。”   “你以前,有接过像我这样的病人吗?需要补充精气的。”   “有。”   殷灼枝目光动了动,盯着他半晌也不说话。   荆不镀知道他这是在询问了,“不过,我从没有提出过自己帮他们补阳气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殷灼枝身体微微僵住,仿佛很紧张这个答案。   荆不镀没有避开他的眼睛,而是看着他的眼睛,道:“大概因为他们都没有你现在好看。”   殷灼枝闻言,竟似一怔。   荆不镀知道殷灼枝不会轻易答应和他欢好的,因此,倒没骗他。   他眼高于顶,往日里的病人又或多或少有些陋习,不管是传闻也好、真实性格也好,都不入他的眼。可殷灼枝,却极为干净。名声干净,为人也干净。什么也不在乎,什么也不想要,淡薄飘渺得就像山间的薄云。   “你既不是哄我卖身,为了治病,本也可以……”喃喃地说出这句话。   荆不镀目光闪烁,凑近他,“灼枝……?”亲密地,靠往他颈间。他本以为他不会答应的,但若答应,却更加地好。这些日子他费尽心思让他一日美甚一日,心头,早便有些迫不及待。   殷灼枝皱着眉,似乎不适应,然而他没有避开荆不镀,而是任由他蹭上来。   “只是治病,应该可以……” 第三章   荆不镀抱住了他,隔着衣服摸他的身体揉他的身体。隔着衣服并不能完全感受他身体的温腻,然而,这衣裳也是柔软,透着热度,令人忍不住想要继续揉搓。   殷灼枝蹙眉又松开,蹙眉又松开。等荆不镀的手从他衣襟探入,按上红缨时,终于忍不住缩了缩身体,“先生,我们还是去房里吧……”   荆不镀用鼻尖轻轻蹭他的长发,闻着他发间的清香。他的头发比之初见柔亮了许多,而且,香气更为沁人。寻到发间的耳朵以唇抿着,声音又轻又柔:“灼枝,我都已叫你灼枝了,你怎么还叫我先生?”   殷灼枝沉默半晌,也不说话。   荆不镀笑了笑,道:“我在家中排行老五,你若实在叫不出我的名字,便叫我五哥如何?”   这句话入耳,不知为何,一阵战栗。叫名字固然亲密,喊哥喊弟自然也是亲密。   殷灼枝想了又想,都觉得无法斟酌,然而,“五哥”分明更加暧昧,但却比“不镀”好出口的多。   世上五哥何止千万,然而不镀,却只有眼前一人。   “五哥……”   荆不镀目中有流光乍现,“好。”   将殷灼枝打横抱起。   殷灼枝吓了一跳,忍不住攀住了他的颈项。   荆不镀把他往自己的房间里抱。   殷灼枝急忙道:“我还没有知会小李……”   “不必担心,他们没那么快回来。”   殷灼枝要住在这里,自然需要采办许多东西,正好荆不镀的徒儿也要买些食物,因而便一起出门。这里离城镇不近,一去一回,大概也要一个时辰。   殷灼枝知道他们不可能做满一个时辰的,因此,心虽跳得又急又快,但终究无法寻到别的借口推脱。   怎么就答应得这么草率?   被抱进了荆不镀的卧房里,殷灼枝被放上床榻时,忍不住道:“荆先生,要不,过几天再……”   “越早越好。”   四个字,便将殷灼枝所有的话堵住。   荆不镀将卧房的门关了,还插上了栓,房内的窗户正对着一片桃林,那桃花还未败光,一地残红。若有若无的香气从窗外透进。把支着窗户的木条换了,原本大开的窗户便成了半闭。   殷灼枝有些紧张,坐在床上看他动作。   荆不镀做这一切的速度很快,然而单看他的动作却又觉得他不慌不忙。   走向殷灼枝,殷灼枝看他一眼,又别开。   荆不镀俯身,将他的脸捧了,四唇相贴,将他压上床榻。   殷灼枝仿佛认命一般,捏紧了拳头,放松了身体。   脱衣服这个过程最让荆不镀喜欢。   殷灼枝分明紧张,眼睛瞥过一边,然而他却是完全顺从,让他解了他的衣带,解了他的衣衫……   把衣衫一件一件解了,天气有些热,殷灼枝穿得不多,温润白皙的身体从衣裳里剥出来,好像将细腻的果肉从斑驳的外皮中剥出来一样。   他用这许多药物这许多膳食,将殷灼枝养得好似玉一般,虽然还未到极点,但已够他采撷。   嘬住胸口的乳首,荆不镀轻轻舔着,用牙齿划它。   殷灼枝身体一颤,眼睛往天花板上看去。温软的唇在他胸口肌肤流连不去,一阵麻一阵痒,磨得人难受。   荆不镀的头发也很长,很柔软,散下的几缕落在身上,痒得殷灼枝想要推他。   “先生……”忽然,胸口红缨被吮吸了一下,殷灼枝忍不住叫出了声。   “灼枝,你叫错了,该罚。”将殷灼枝的里裤给扒下,从脚踝处剥落一扔。   殷灼枝讪讪道:“五哥……”   有些畏惧地往床榻里躲。荆不镀看他做这样的无用功,心中却是一阵一阵的冲动,解自己的衣衫。将衣服扔在一边。   殷灼枝盯着他的衣服半晌,看了一眼自己被扔的远远的衣服,衡量了一下自己现在抓起衣服就跑来不来得及……   大概是来不及的。   再次被压住,荆不镀吻住他的唇,不住往他唇里探索舔舐。   牙齿龈肉均被舔到,麻麻痒痒的感觉更甚。   殷灼枝双手搭在他的身上,揪着他唯一剩的一件里衣当做安慰。荆不镀几乎把他当抱枕揉,手臂上揉了,身上揉了,大腿上也揉了。   殷灼枝在心中不住骂他,骂他色狼,讨厌鬼,骂了十几声,心中感觉快意得多,连对这事的惧怕也少了许多。   底下要害被捉,慢慢揉捏,殷灼枝低哼出声,蹙眉往枕头上靠去。   “先让你舒服一次,否则你定怪我……”说着让殷灼枝听不懂的话,荆不镀细细揉着他身下,尤其顶端的菇头更是被照顾得频繁。   殷灼枝身体孱弱,从小都没弄过什么手活,被他这么一弄,简直头晕目眩,半晌也回不过神来,等回过神来,却发现自己在吐息呻吟。   怎么会有这样又舒服又让人害怕的事情?   快感直入脑髓,全身都仿若通电。半柱香不到,就喷泄了出去。   荆不镀将喷泄的东西接了,微微起身把殷灼枝翻了过去,殷灼枝趴在床上,感觉比先前好受得多,不必与荆不镀面对面,又羞又耻。   他知道这事情很私密,而且泄得这么快也让他脸红。双臂合拢,把脸埋进去,殷灼枝不想让人看见他红了脸,尤其是荆不镀。   荆不镀盯着他挺翘的臀丘看了半晌,右手抚上,轻轻掰开,左手沾着湿液,往他臀里摸去……   虽隐隐知道交合要干什么,但私密地被碰,殷灼枝还是浑身一震,僵住了身体。   他未曾深想交合要干什么,然而,他姨娘小厮所道的荤话,什么走后门之类的,忽然在这时候想了起来。然后,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,荆不镀准备进他那地。   “先生……”   又忍不住开口,荆不镀以指尖抚触那紧密的菊瓣,轻轻搔弄,“你再叫错,我可又要罚你了。”   殷灼枝咽了咽口水,咬唇道:“不知五……五哥这补阳气,到底要怎么补?”   荆不镀顿了一顿,而后继续在他穴口处揉按,“我说了,你不恼我?”   殷灼枝面上浮红,小声道:“灼枝怎敢?”   “补阳气啊……”荆不镀低低一笑,“以彼之精灌彼之身,将那精气吸收了,便是补阳气。”   殷灼枝面上更红,“那……那先……五哥,你……你便不能……把……把精弄出,让我自己……抹进那里吗?”   荆不镀闻言竟是沉吟,“此法倒也有效。”   殷灼枝不由大喜:“先生!”   “然而这法子不能让你充分吸收阳气,浪费我的药。”   解了衣衫,压到了殷灼枝的背脊上,那挺翘滑肥的臀翘着,正好与他胯部相贴。   荆不镀笑了笑,将他的臀掰开,把自己的火热蹭上去,“这时候临阵脱逃,灼枝,你可太不厚道了些。”   触碰到那炙热的东西。   殷灼枝急忙想要脱身,然而荆不镀方才说罢,捉住了他的腰,捏着臀便插了进去。   “唔……”   闷在喉咙里的痛叫,殷灼枝双眼蒙泪,抓着枕头,连声颤道:“疼……疼……”   “前头都还没进去,忍一忍。”   几乎可算冷酷的话语从耳边传来,殷灼枝张了嘴想要辩驳。荆不镀挺了腰身,更往里进。   好像身体被硬生生插出一个口一样,殷灼枝“啊啊”连声,倒抽了口气握紧拳头。   荆不镀安抚地摸着他的背,轻声诱哄:“放松,放松……”   仍然往里进去。   “呜……呜唔……呜……”难耐地痛吟,殷灼枝的身体抖了起来。   他原先不太情愿这般治病,不过是因为羞耻。但现在,却因为疼痛。   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趣味了,为何他姨父表哥的男宠都那么喜欢……   “五哥……五哥……”讨饶的声音从打颤的齿间传出,那桩子一般的东西从那处楔入,疼得他泪眼朦胧。   荆不镀抚着他的腰臀,低声道:“放松,放松……”   “痛……很痛……”   “好滋味在后头,灼枝,放松些。”   殷灼枝掉了两颗痛出来的眼泪,努力放松,捏着枕头把自己埋进去。   荆不镀不住亲吻他的肩头腰背,缓缓抚摸,轻轻揉弄。不多时,殷灼枝的下头便不再如先前般死死绞着他不放了。   一松一紧,虽疼,但也尽力放松。   荆不镀心中特殊情感忽起,将殷灼枝抱住压着,用力一挺,胯部拍打至臀丘,“啪”一声响,大半便进去了。   “啊——啊不……”   殷灼枝大力挣扎,想要挣开他,荆不镀压在他的背上,紧紧抱着他,无论他划动双手还是弓腰挺背,不允许他挪走一分半毫。   殷灼枝痛得直喘气,伏在床上低声啜泣,他的身体里似埋了一根大棍子,又滚烫又粗长,身体硬生生胀开一段空隙。初次交欢,荆不镀没有用润滑的膏脂,想要实打实地来一回。他想体会最真实的殷灼枝,没有滑腻的液体帮忙——而且,用了膏脂,殷灼枝便无法体会现下的痛意。   第一次,总因痛而让人记忆深刻。   将殷灼枝的头发拨到一边,荆不镀不住吻他背上肩上的肌肤。   殷灼枝力气本来就不大,早就因为力尽而瘫着,荆不镀抱着他的手从他胸口往上摸,摸到他的脸颊、他的嘴唇。   指尖撬开殷灼枝的牙关探入他口中,与他舌头共舞。   “唔……”用舌尖去顶那指尖,殷灼枝顶了两下都没顶开,摇头挣扎。   荆不镀抽出手,抚摸殷灼枝的肩背。   殷灼枝趴在床上,忍耐半晌仍觉得疼痛,实在耐不住,小声道:“五哥,五哥……我……我疼得紧……”   他的声音微微哽咽,很有几分可怜。   荆不镀凑近他的颈窝亲他的面颊,殷灼枝扭了头去看他,双眼俱红,眼角还残余着眼泪。   肤白浮红,艳若云霞。荆不镀只觉得更有一股欲念自心底升起,忍不住凑近亲他的眼睛。   殷灼枝没有躲,然而,却在他的唇离开眼睛时颤了颤音,道:“能不能……下次再做……”   这痛楚比他想象得难忍得多,他本以为,断袖分桃之所以存在,总不会只有上头的人得趣的,如今看来,却是的确。原本他遇见过的那些男宠,又有哪个不是无奈之下才陪在男人身边的?便连他,不也是无奈之下才从的吗?   “现在疼了,以后就不会这么疼……”荆不镀顿了顿,柔声道:“你信我么?”   殷灼枝实在不是很想继续下去,偏偏荆不镀又问他信不信。信,当然是信的。荆不镀所谓名声“真金不镀”,当然不是因为他名字叫“荆不镀”,而是他有真材实料。可是,这世上治病的法子那么多,痛楚也那么多,偏偏这法子叫他忍也不是,不忍也不是。   “我自然是信的……”似有些气馁,殷灼枝颤了嘴唇,道:“那你……你快些做完,我……我实在疼得紧……”   荆不镀本还准备温柔的,毕竟他不想只吃一次就算,不过,殷灼枝既这么说了,他想了想,却也同意。“长痛不如短痛,原本快些做完你会快些不痛……”   说罢这话,他当真毫不客气,搂了殷灼枝的腰臀便纵力抽送了起来。   殷灼枝面色一变,惨呼出声,未及抽送两下,却又咬紧了牙齿,想要硬忍。   荆不镀忍不住轻了一点,道:“现在还成么?”   殷灼枝张开口想要说话,然而后头被抽送了两下,忍不住又发出了呻吟。   他的呻吟含了痛意,但,疼痛之下的变音,听来又像猫叫一般挠得人心痒。   荆不镀轻了一会又忍不住加重力道。   殷灼枝急促地喘息,紧紧抓住手下的枕头被子,咬牙闭眼忍耐。   荆不镀略有些歉疚,然而刺入殷灼枝身体的感觉比他想象中要美好得多,根本忍不住。   抽送了数十来下。殷灼枝已完全将自己埋进枕头里,唔唔哽咽地哭。   畅快淋漓弄了一遭,殷灼枝趴在床上已是无力。   荆不镀将人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吃了一遍,把人翻了过来,又准备再吃一遍。   双腿被他捉着搭上他的肩膀,臀部露出,与他胯部相贴。   荆不镀的撞击严实而又绵密。殷灼枝迷离着双眼摊在床上,连呼吸似都已来不及。   “嗯……嗯……啊……哈……嗯……嗯……啊……”   半句话都说不出来,好似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一样。   实在是爽快!   殷灼枝体弱,无法练武。平日里也就因着琴棋书画而锻炼了身体。身上皮肉紧实却无多少肌肉。这几天的疗养还让他胖了些许,令人留恋。   这皮肤滑如丝绸,臀也肥美好捏。插入殷灼枝身体时,里头软肉自发纠缠,媚得让人停也停不下来。   激烈的快感自体内聚集,殷灼枝两眼涣散,无意识地叫唤,每次荆不镀一挺入,他的四肢便颤一下,脚趾忍不住蜷缩,牙齿咬上嘴唇。   发丝在摇晃中入了唇里,面色绯红,呻吟款款,抽泣时腰肢轻扭,耐不住时扭头摇晃,美得让人惊心动魄。   “灼枝……”荆不镀凑上去亲殷灼枝的微张的嘴唇。   殷灼枝的舌尖软弱而无力,被他勾了几遭,仍旧软软。   荆不镀啜吻半晌,紧贴他的面颊低喘。   殷灼枝想要求饶,想要挣扎。他觉得自己快到了极限,甚至不是身体的极限而是生命的极限,然而他几乎一点力气都没有,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。只能被荆不镀的抽送撞得微微摇晃。   荆不镀吻他的脖子,捏了他乳珠蹂躏,仍是用力夯弄,将火热粗长完全插入白皙的臀中。   体内不住被捣弄。殷灼枝越发无力,半开着眼喘息,眼中全是水光潋滟,然而却连半点焦距也没有,几乎快要闭上……   “受不住了吗?”   情热如火,做到一半,发觉殷灼枝的反应不太对劲,荆不镀耐下欲望,喑哑着嗓音问他。   殷灼枝只是气喘,一点话也说不出来,待得休息了好一会,眼眶通红,点了点头。   荆不镀压在他的身上,如何也舍不得停下,然而殷灼枝身体不好,他再做下去只怕送了他的命去。   捧了他的脸亲了一遍又一遍,将他体内的欲根拔出,转蹭在他的臀缝。   殷灼枝躺在床上,半晌无力,荆不镀不再恋战自他臀缝中抽送,一来二去,释放得极快,临近爆发时插回殷灼枝体内,将所有精液,尽数不剩地射入他体内。   殷灼枝嘤咛一声,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红着眼睛,不断有泪水从他眼角涌出来。   荆不镀颇有些歉疚,他做得入神,都忘了殷灼枝的身体,要是他真没停下,一个不好将人活活干死,殷灼枝做鬼也要恨他。   “对不住,是我未分轻重,我竟忘了你身体不好。”   殷灼枝连哭的力气都没有,只是流眼泪。   荆不镀将他泪水亲去,心中一股怜惜之情越发浓郁,将他体内的欲根抽出,把床边柜上放着的小盒拿来,含了里头的东西,吻了殷灼枝的唇把东西送入。   殷灼枝无力地含了那甘甜膏体,喉头一动,便吞咽了下去。荆不镀亲他额头,体贴道:“你这么累,今日便先睡一觉如何?”   殷灼枝微微摇头,眼圈仍旧是红着的。   荆不镀知道他是顾忌李子福与蔺钦澜,沉吟片刻,道:“我和他们说,我在为你治病——”   殷灼枝张了张口,挣扎着要说话。   荆不镀却在他开口之前,道:“你吃了药,原本该休息一段时间,不然,这药力也无法完全发散……这是医嘱。”   殷灼枝将嘴闭上,躺在床上扭头。   荆不镀替他擦了身子,用被子盖上,起了身,穿衣整装。而后,抽出张床单,把殷灼枝抱了出来,把床单换了。   殷灼枝费尽力气,开口道:“我……我想沐浴。”   荆不镀摇头,道:“现下不可沐浴。”   殷灼枝满身都是他的气息,加上心理作用,更是难捱。咬了咬唇,面上露出失望。   荆不镀将他抱回床上,捺上了被子,“等你睡醒,便可沐浴了,”   殷灼枝刚上了床,便扭头向里,似乎不想理他。   他生气得很,同时,自然也怨他,荆不镀弄他时恁地长久,若只是为了治病,自然不可能。可是,就算长久,那也不该那么长久……   他真的以为自己快死了。将被子撩起,把自己头也给蒙住。   荆不镀看他负气模样,完全不以为意,因着刚把他吃干抹净,仍是怜惜疼他得紧。他做得过火,他生气,那也是应该。   “你好好休息,我等会再来看你。不过,蒙着被子,可要呼吸不畅了……”说罢,把他的被子拉开,仍是捺在他的脖颈处。荆不镀将床边他的衣物拾起,带出门去。   殷灼枝微微动了动脖子似想扭头看他,半晌,却还是没有转过去。   笑医,比他想象中温柔得多。   不过,也坏得多。   他有理由怪他!   将被子拉起蒙过头,半晌,却又把脑袋钻出来,怔怔地看着床里出神。   慢慢地慢慢地……眼皮子重了,殷灼枝闭上眼睛,睡了过去。 第四章   这天气越来越热了,哪怕是山中,午后这一个时辰,也是热得可以要人的命的。   跟着蔺钦澜从小道上往笑医的住处走,李子福的全身都渗出了汗水。   他已经许久没有走过这么久的路,也没有被太阳晒过这么久。就算当初白素素带着殷灼枝来拜访荆不镀,路上他也是和殷灼枝一起坐马车的。   然而,这却没有办法,白素素留下的人不多,她不敢惹荆不镀生气,荆不镀并不喜欢有太多人留在他的住处,于是,只能他一个人留下。   哪怕他毕竟是殷灼枝的侍童,哪怕当殷灼枝的侍童能享受许多好处,但是麻烦之处,也比别人麻烦。   比如说现在,他就得和前头那个小童走那么远的路,去置办那么多东西。   白素素只差人帮他到了半路,剩下的路程,他却只能自己用脚走。而且背上的东西很多,白素素为了体现她的关爱,还让他带了许多的小玩意给殷灼枝。都是些没用的小玩意。   好累……   汗水从额头上滑到眼睛里,李子福心中很是埋怨。他明白自己不该埋怨,毕竟殷灼枝虽然麻烦,但是他跟了他之后,比跟着别人享福得多。只不过,也许人得到了就忍不住贪心一些。殷灼枝那样的病秧子,这许多人为他担心,而他琴棋书画皆会,还生得一副好相貌,但是看到他的人,却比看到殷灼枝的人少。   为什么呢?因为家世。殷灼枝可是武林第一美人的儿子啊,哪怕他生了病面黄枯瘦,也能得桃花公子的美誉。记得有慕殷灼枝之名前来的侠士曾经慨叹,桃花公子不过那般,而他的容色才气,还没有他身边的小童完美。   那个时候,他多么开心……只是,那事却没有流传到江湖上去。   李子福看了一眼前头的人影,抿紧了嘴唇。   荆不镀身边那个童子唤作蔺钦澜的,显然习惯了在这山中走路。然而,哪怕他不时停下来等他,他的双腿也像灌了铅一样地重,速度慢得要命。他身上不像他一样背了这么多东西,为什么不帮帮他呢?   回到了竹屋,蔺钦澜将背上的背篓与手中的提篮放下,理了理里头的东西,将东西拿了,要进竹屋。   李子福“喂”地一声叫住了他,很是不好意思地道:“小兄弟,你可以帮我提提这些东西吗?我……我有些提不动,作为交换,我帮你提你的。”   蔺钦澜回头,有些诧异,“可是我的东西比你的重啊。而且,有些药材被撞到,会对药性有损伤。”他出了门去,未买别的东西,正是怕提了别物损到了药材。   李子福尴尬地笑了一下,道:“可是我……我实在有些提不动。”   蔺钦澜看了一眼他的东西,想了想,点头道:“好吧,不过,你不用帮我提我的,我帮你就行了。”   说罢,他把药材小心地放在屋外的桌上,走过来,将李子福身上的大包小包都弄了下来,步履稳健地往屋里走去。   他是练过武的。   李子福想,而后,因着一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,去提了提蔺钦澜的东西。   很重……   他没骗他。   李子福面色微红,然而,又忍不住有些别的想法,他提那些东西那么轻易,为何之前不帮他呢?之前他明明可以帮他的。练武之人,就算提两人份的东西,那又有什么呢?总不会像他那么累。   这么想着,李子福跟进了屋子里。   不同以往的,殷灼枝没有坐在窗边小几旁给荆不镀把脉。而荆不镀站在小几旁,竟在挥毫。   他那架势,那气度,神情平淡,目光幽幽。手腕微动信手拈来,有一瞬间让李子福目眩,然而,李子福定睛一看,却觉得自己先前所见不过错觉。所谓气势如虹,不过臆想。   “态浓意远淑且真,肌理细腻骨肉匀。”   李子福偷看到了他写的东西,发觉那诗句很有几分暧昧,虽是杜甫之诗,却有旖旎之色……   难道他已得手了吗?   心中一凛,偷眼看荆不镀的容貌,心中却是一种想法:公子他委身于这样容貌的人,也是糟蹋了。不过,公子的容貌那般,说不准这样还更相配,至少荆不镀有个笑医的名头不是么?   “荆先生有礼,小李想问一下先生,公子在何处?”   荆不镀收笔,淡淡道:“他在休息,你不要去打扰他。”   李子福愣了一愣,更觉得自己的想法被证实,没有抬头看他,俯首道:“是,先生。”   太阳,已落到西山下。   热度,也已散得差不多了。   橘红的颜色从竹窗下漏进来,漏了一圈迷蒙光环。   荆不镀将小几上的宣纸收起,垂眼一笑。他模样虽平凡,然而一双眼睛却很好看,不但光芒内敛,璀璨流光,而且眼边的睫毛还很长,当他半垂下眼时,长长的睫毛便半遮了眼里的波澜,似有似无的光色闪现,在昏色下更显暧昧。   殷灼枝醒来的时候,荆不镀正站在他的不远处。   揉着额头起来,腰肢一阵酸软。   上一回他这么累,正是逞强要学武功扎马步的时候。   殷灼枝呆愣了一会,坐在那里出神。他的尾椎处疼痛仍有,被贯穿的不适感留在体内如骨附蛆,一刻也未曾消失,然而,他只是坐着,好似沉入了自己的思绪。   荆不镀侧了侧身,将桌上的小碗拿起,走到殷灼枝的身边。   “你醒了?”   殷灼枝身子一僵,有些戒备地往后挪了挪。   “不用怕。”荆不镀轻声道,“我只是给你熬了一碗药。”   殷灼枝知道自己这般已是失礼,然而这毕竟不受他的控制。抿唇低眼,伸出手去,“有劳。”   荆不镀却没把碗递给他:“我喂你。”   “……灼枝自己会来。不必麻烦先生了。”   荆不镀将碗端着,手臂伸得远远,坐在荆不镀的床边,道:“你叫我什么?”   殷灼枝自知错口,一不小心又叫错了称呼,有些喏喏,眼睛瞥向一边,却不吭声。   荆不镀知道他这是拒绝,看他这副模样,先前答应他与他欢好,现在指不定怎么后悔呢。   然而,哪怕他后悔,他们也是做过了。   “你既这么想自己来,那我也只好让你自己来。”出乎意料的,荆不镀竟然没有逗他,手臂收回来,把碗递到了殷灼枝的面前。   殷灼枝看他一眼,很快又低头,把药碗接过,很快地一干而尽。   荆不镀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,把药碗放了,殷灼枝抹干净嘴巴,忍不住又舔了舔嘴唇。   荆不镀走回来,坐回他身边。一双眼睛,移也不移地望在他身上。最主要的视线,停留在他的唇上。   殷灼枝立刻又低头,似乎不愿意被他的视线投身。   “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,你若再叫错,喊我先生,我便要罚你。”   殷灼枝愕然而视,“先生!”   荆不镀一个倾身,忽然把他压上床榻,两只手按住了殷灼枝的手腕,额头碰到他的额头。殷灼枝挣扎了两下,一下也没挣动。   “想必,你休息得差不多了,现在这时辰,刚好可以让我们再来一次。”   殷灼枝连忙摇头,着急道:“不……不……我还很累……”   荆不镀看他一眼,挑眉道:“灼枝,你在一个医者面前撒谎,是不是也太小看我了些?”   殷灼枝满面通红,自然知道这话并不可信,可是,先前欲海中仿佛要死了的感觉还让他心有余悸。根本不愿意再来一次。   “这治病……难道还要好几次的吗?”   荆不镀凑近他,反问道:“谁治病,不用好几次?”   殷灼枝扭开头,“我……我还觉得痛……”   “讳疾忌医,怕痛怕苦可不好。”   殷灼枝怨道:“这治病的法子本来就古怪,到底要这般多久呢?”   荆不镀目光闪了闪,沉吟道:“大概三次吧。”   殷灼枝愣了愣,“那我们已经有了两次……”   “谁说的?”   殷灼枝抿唇道:“先前,我们……不是已经两次了吗?”   荆不镀这才明白他这是指他射入他身体的次数,心中一动,看着他笑,不说话。   不得不说,荆不镀笑起来时,倒与传言中的不同,传言里他笑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,落到人堆里肯定是看不见的。可是,他现在笑起来,却让人无法不注意……   这哪里是对病人的态度?分明就是恶霸调戏良家妇女的态度。   殷灼枝心中有些气愤,大抵因为他身上还痛着,而荆不镀却这样压着他。“好歹我也是你的病人,你既答应了治我,对我自该要认真一些,你不能……你不能存了别心,故意欺凌,纵然你不属正道,医者仁德,总也要守一守……”   “有花堪折直须折,再者说了,我如何不守医德了?”   殷灼枝满面羞红,低声道:“至少,至少你过几天再找我治,等我不疼一些……”   荆不镀怔了怔,目中光色一闪,笑道:“好。”   凑过去,在殷灼枝的嘴唇上亲了一下。殷灼枝一愣,竟没来得急阻止。   殷灼枝睁大眼睛,仿佛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,荆不镀起身,把怀里的宣纸拿出来。那纸折得四四方方,十分小片,看起来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。   他把那宣纸递给了殷灼枝,示意他拿着。   殷灼枝有些狐疑,犹豫了一下,还是接过,“这是什么?”   荆不镀直接躺在他身侧,半侧着身支起脑袋,“你看看。”   殷灼枝把宣纸展开,只见上头写道: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,之子于归,宜其室家……   “先生,你……”他立刻把纸折了回去,塞回荆不镀的怀里。   “不喜欢这句吗?”荆不镀问。   殷灼枝扭脸朝里,抿唇不语。   荆不镀沉吟道:“我知道,这般说话,你一定不信我,以为我只是调戏你,所以,倒不如这句话……”   他又把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宣纸塞入殷灼枝的衣襟里。   殷灼枝把它拿出来,看也没看就要塞回荆不镀那里,荆不镀握住他的手,放在唇边亲了一下,笑道:“你若不看,我只好直接做了,毕竟做,要比写句话让你明白得多。”   殷灼枝吓了一跳,连忙把手抽了回来,侧着身背对着荆不镀,把宣纸展开。   荆不镀的字很好,然而,写得却是正楷,楷书总被当做书法的基础,但正因为是基础,要将楷书写得出神入化,也更难一些。荆不镀的字便很好,几乎让人挑不出错来。   只见最首第一句是:云想衣裳花想容,春风拂槛露华浓。   看起来又不过是赞誉他的诗,可惜了这一手字,却仍旧拾人牙慧。   殷灼枝无聊地继续看下去。   只见第二句却是:不与百花并丛立,敢将三昧比妖红。   愣了一愣,殷灼枝抿唇道:“先生认为我是妖红么?”   荆不镀听出他似乎不太开心,道:“怎么了?”   “桃花徒照地,终被笑妖红。先生莫要告诉我,你没有听过这句诗。”   荆不镀道:“我自然听过。”   殷灼枝的声音便冷淡了下来,“那先生却又为何笑我?”   荆不镀从他身后抱住了他,半晌也没说话。   殷灼枝有些气愤,同时又有些委屈,他本没有那么在意清白,纵然荆不镀把他吃了他也不过怨他手重。可是,若荆不镀吃了他,还拿他当“妖红”看待,这却叫人难过了。他不是轻浮人,只是听从了他想要治病而已,他却如何能那般看他?   荆不镀却是忽然笑了。   殷灼枝咬牙,低声哼了一句。   荆不镀将他抱得更紧,笑道:“素闻桃花公子什么也难入心,哪怕旁人说他容色差劲、病病歪歪,他也不过淡然视之。灼枝,你为何在意我的看法?”   殷灼枝愣了一愣,随即却道:“我本也不在意。”   荆不镀亲吻他脑后的头发,细细蹭了。   殷灼枝僵住身体,抿紧唇瓣。   荆不镀道:“你若非妖红,怎么又能勾了我的心去,这自古来,便只有妖魔鬼魅,才这般勾引人……”   “我何时勾引——”止住话,殷灼枝知道他这又是在撩拨他呢,忍住辩驳的冲动不说话。   荆不镀却不肯放过他:“你记不记得你七岁的时候写过一首词?”   殷灼枝道:“我那时写的诗词多了,却是哪一首?”   “最有名的那一首。”   殷灼枝讶然道:“落花吟?”   “正是落花吟。”   “这诗分明正经,哪里能勾人了?”   “空腹高心,不镀真金,看古今风流人物俱零星。花自落,花自新。丰茂从不忆曾经,落花流水不回头。花,也冷清,水,也伶仃。”   殷灼枝低声道:“这词不过小时候胡乱想的……终难登大雅之堂。”   荆不镀笑道:“若难登大雅之堂,却不会流传这许久,当年我可也拜读了。”   “一词五花,外人溢美过剩,只道我顾影自怜,将我自己比作落花,却不知我只是词穷,因此将一个‘花’字反复使用。这么多年来,也只有小李看出我只是词穷。旁人说的什么‘暗示’、‘重复’,都不过溢美。”   “我却觉得,最高明处在最后一句。”   殷灼枝忍不住回头:“为什么?”   “冷清的其实是水,伶仃的其实是花,花觉冷清,水觉伶仃,自然是说,它们体味的都是对方的心情。你的确将自己比作了花,但你不是自伤身世,而是渴望知己。落花流水不回头,若花随水不回头,灼枝,你若能找到水,便会像花一样跟着他不回头,你说,我说的对不对?”   殷灼枝心口一阵狂跳,却什么都说不出来,半晌,却只能艰难地转移话题,道:“你说我的词勾人,哪里勾人了?”   “你想找条流水跟着他不回头,前头又说那人得是有真材实料的,不镀真金,真金不镀,那岂非是在说我?”   他这分明是强辩,殷灼枝面色却忍不住红了,道:“你……你真不要脸,那时候你还没出名呢……我只是用了个词罢了。”   “所以,这便是缘分了。”他笑着伸手往上抱了抱他。   殷灼枝的脸更红,几乎像要烧起来,他想要说些别的冲散自己的感觉,可是想来想去,却一句话也无法说。只好任由红晕从脸蔓延到脖子根。   荆不镀看着他红了的耳垂,凑上去啃了一口,也没有继续轻浮的举动,却把他搂得更紧,身体贴着身体。   殷灼枝虽未回头,但是背后紧贴着的他的胸膛传来砰砰砰的心跳声,渐渐与自己重合,忍不住又往里挪了挪,用手掩住了自己的面。   哪怕殷灼枝不想承认,但是,他说的那些话的确打动了他的心。   原本荆不镀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,不但是陌生人,而且还是有点坏的陌生人。   可是,听了他的那些话后,殷灼枝忍不住对他起了好感。心中,忍不住亲近了许多。   落花流水,若花随水……   他小时虽是伤春悲秋,故吟花水,然而,心中的确想找一个知己。这么多年来,懂他的词的也许不少,但是直接和他说的,却不多。殷灼枝觉得自己被打动了。   铺开一张蜀纸,半晌也没能下笔,墨汁从笔尖凝聚渐渐落下,落在纸张之上,渗出一片晕黑。   殷灼枝连忙将纸撤了,看那纸上的一点墨迹,不知怎的,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,面色微红,垂着眼将它揉成一团……   再铺开一张干净的纸,殷灼枝没有急着下笔,而是支着脑袋搭在纸旁沉思。   落花流水,落花流水……   他与荆不镀,可有落花流水的缘分?   时光流得很快,不多时磨出的墨便干了。纸张上半点墨也没有,纯净如新。   “公子……”   李子福端了粥来,轻声唤他。   殷灼枝身体一震道:“小李,这么快,你……你——何时了?”   李子福疑惑道:“这时辰和往日不是一样吗?“   殷灼枝掩饰性地低咳一声,捂了捂嘴:“没事,我只是出神了……对了小李,白素素还在外头等药么?”   李子福把粥碗拿出,低着头道:“听笑医的说回魂丹已经练出来了,不过要先放几天,巩固巩固药性。”   殷灼枝若有所思:“看来他的弟子也很是厉害,名师高徒……”   李子福愣了一下:“公子,我以为你并不喜欢笑医……”   “他文采不错,医术也高明,我……我也没有讨厌他。”   李子福道:“不讨厌,喜欢吗?”   殷灼枝面色一红,将粥碗接过,坐到正中的桌旁:“才几天,我如何会喜欢他?”   李子福老大不以为然:“世上一见倾心的数不胜数,若没有一见倾心,《紫钗记》何来?《西厢记》何来?便是《西园记》,《牡丹亭》,也可算一见倾心而起。   殷灼枝摇头道:“小李,你太执着于戏剧话本了,便是这么几句,你所言全是台上之物。虽则里头之词流香溢美,常读却偏离了正道。便是如今,你也总记得这几本。”   李子福叹道:“公子心中,读这剧词不过消遣,只有女子才容易沉迷,如痴如醉,可是,小李不过一个童子,能读书便不错了,考取功名是不求的,既然不求,何必要读圣贤?”   殷灼枝道:“你若愿意,我自然不会拘着你,从前你不愿意和人读书,那是身份的缘故,我听说新皇登基后,并不拘泥于身份。你不愿意和世家子弟一起,与别人也是可以的。”   李子福低头,半晌却道:“然而普通人大多是目不识丁的莽夫,要与他们同窗,我也不愿。”   殷灼枝沉吟片刻,倒也想不出两全之法。往日里他想把李子福送入学院,但是学院之人大多家世显赫,李子福不太愿意与他们一起。只是,私塾的学生又大多布衣,他仍是不愿意:“也罢,你既不求功名,留在我身边便是。我虽不能教你太多,却比许多人好些。”   李子福沉默半晌,道:“方才公子是想要小李走吗?”   殷灼枝愣了一愣:“为何这么说?”   李子福深深地看他一眼,道:“公子对笑医动心了,因此想要小李走。”   殷灼枝红着脸道:“怎会?我并没有那个意思。他……他怎么说也比我大了那许多,应算我的前辈,我怎么会……”   李子福叹道:“然而他毕竟是有名的人物,就算长得不好看……”   “我却觉得,容貌不过天赐,有一副好容貌不过是运气,但是,能有才情风骨,却是十分难得。”   李子福抿了抿唇,不太认同。   这世上的人那么多,总有人是才貌双全的,既然如此,要求高一点难道不好吗?何况,便是笑医,不也为美色所迷?   忍不住偷偷打量殷灼枝的容貌,只见殷灼枝目若秋水,肤色白皙,一头墨发如瀑,虽是簪起却仍有顺滑幽香……   比先前是美了。却还没有他美。也许,他配了笑医,已是福气。   “想必笑医的才情,公子很是喜欢?若喜欢,公子跟了他,倒也不错。”   殷灼枝心头一跳,沉下脸道:“乱说!”   李子福低下头,道:“是,小李失言……”   殷灼枝却是茫然了半晌,道:“罢了,那也并非你的过错。”长叹一声,叹息完,看着桌上的小碗沉思。   李子福连忙告退,自去开门。   方打开房门,蔺钦澜却刚好走至门外,吓了一跳:“小李?”   李子福连忙道:“蔺兄弟。”   “殷公子在么?”   “公子在的。”   蔺钦澜对着他笑了一笑点头示意,随即便走入了门里。   殷灼枝正慢慢品着小米粥,听到有人推门连忙放下调羹,他放下之快,仿佛怕被人看到他细嚼慢咽细细品味的样子一般。   蔺钦澜讶异了一瞬,随即却走到他的身边,道:“殷公子,令姨的药,我已炼好了。”   殷灼枝惊讶:“这么快?”   “若是师父来,只怕更快……”蔺钦澜叹息一声,然而面上却仍有欢欣鼓舞的样子,“好歹,我却是炼成功了,这回魂丹需要的药材又多又精,差之毫厘谬以千里,我虽有信心,但也总怕出什么乱子,好歹却是弄好了。”   殷灼枝将回魂丹接过:“有劳小兄弟了。”   蔺钦澜道:“不必谢我,要谢得谢师父,原本按梅花庄庄主的名声,他是不愿意治他的,不过……”   殷灼枝面上一红:“你师父,他……他是为了我么?”   蔺钦澜点头,道:“他不轻易出手,自然是为了你。”   殷灼枝忍不住一笑,而后却很快把头扭了过去,端起粥碗掩饰。   “说起来,师父曾经多次提到公子的诗作,尤其是公子七岁那年写得《落花吟》,哪怕是这几年,他也总是提起。”   殷灼枝眉眼忍不住弯了起来,努力让自己不要笑:“他是怎么说的?”   蔺钦澜思索道:“记得师父曽道,殷公子七岁能作出这样的诗词,想必心中已有许多想法。尤其是头两句,那两句中道如今欺世盗名,真材实料的人少了,风流人物尽没,而后头,却以花喻志,决绝不返,实乃风骨之极。”   殷灼枝沉吟片刻,暗道寻知己之事,虽是落花流水,但当年他想的乃是红颜知己,涉及风月,荆不镀应不会告诉蔺钦澜的。   “他可曾说,我的词中,有什么不妥吗?常人看诗词,总会看出优点与缺点,他定能看出我词中不足之意,却不知道这不足之意,他认为是什么?”   蔺钦澜咳嗽了两声,道:“殷公子,我先前说的赞美,可不是在讨好你——那当真是我师父说的,不过,未免你不信,我便将他所说的缺点也说了吧。”   殷灼枝点头,道:“正该如此。”   蔺钦澜正色道:“师父道,殷公子此诗开头过于磅礴,后头却落了小女儿的情态,忽地柔成春水,这般作词,虽有落差急降的震撼,却多了些绵软无力。落花流水不回头,不回头便是决绝,如何又觉冷清,又觉伶仃?这便是心中踌躇犹豫,偏偏嘴上又说得硬,更重要的是,殷公子是男儿身,往往男儿将自己比作流水,殷公子却将自己比作落花,想必心中软弱,自我欺骗,并不如外人解读得那般坚强……”   “除了这个,便没别的了么?”   “唔,好像,好像是没了……师父只说,殷公子毕竟是七岁成诗,能有如此心境,已是不易,至于软弱,殷公子身体较弱,因而软弱也可符合……”   殷灼枝面色惨白,一时竟浑身颤抖。   蔺钦澜大惊失色,只道自己说错了话:“殷公子,殷公子?”   “原来他那么看我么……”   蔺钦澜连忙道:“师父只当普通的诗教我,他并不是故意这般说的。”   殷灼枝咬牙道:“他这般解读,本也没错,然而,他不该心中这般想,嘴上却那样说!”   捏紧拳头,半晌却又想到:他那般说,自然是为了讨好我了。想不到堂堂笑医,竟为了讨好人,故意想些合人心意的话来哄骗。他却傻傻以为他真是自己的知己了。   蔺钦澜自知失言,然而,往日里他被传授的经验都是:批评之语要直切中心,实话实说,这般,被批评的人才会服气。   殷灼枝看起来却不像不服气,而像是伤心……   “殷公子,我说错了……咳,其实师父与我解读这首词,是好几年前,这么多年,我大约忘得差不多了,这些话说不准是我乱想,未必是他说的……”   殷灼枝摇头,仿佛无力:“小兄弟不必这般,这不是你的错,我……我气的也不是那个,你用放在心上。是他说的便是他说的。”   蔺钦澜年岁尚小,然而,却觉得自己闯了个大祸,犹豫了一下,便准备去找荆不镀。“这事我是真记不清楚了,不若,我去问问师父……”   “小兄弟!”殷灼枝忽然叫住他。   蔺钦澜停住脚步,回头:“怎么了?”   “你和我说的……不要告诉你师父。”   蔺钦澜愣了一愣:“可是……”   “灼枝恳请小兄弟。”   “……好,好,我,我不说……”蔺钦澜只觉得他有些消沉,心头一软,便不忍心拒绝,心中暗道,师父那般厉害,应能解决这件事,他不让我说,自是自己要去问师父了。这般一想,却是放下了些心。   “殷公子真的没事?”   殷灼枝抿紧唇,缓缓摇头。   蔺钦澜讪讪道:“那……那钦澜便先告退了,那回魂丹,还请殷公子帮忙转交。”   殷灼枝点了点头。   蔺钦澜便走出了门,替殷灼枝把房门关上。   殷灼枝盯了那桌上的粥碗半晌,一下子挥落。   冷了眼神,走到床边直接躺进了被窝。   被子一掀,往身上一盖,闭上眼睛,咬紧牙齿。 第五章   “奇了,他今天,竟没有出来。”   已近正午,原本该走出房门来找他的殷灼枝竟还未起身。   荆不镀收了画卷,似喃喃般自语。   蔺钦澜磨着药材,闻言便是咳嗽一声,忙不迭道:“说不准殷公子今日想要多睡会,毕竟他才把回魂丹给了白素素,了却心事。”   荆不镀垂眼,倒是认同,然而很快转眼,盯在蔺钦澜面上:“钦澜。”   “啊……?”蔺钦澜有些惴惴,便连手腕也抖了一下。   “我只是叫你名字,你心虚什么?”   荆不镀的声音十分平淡,完全可以听出他的思绪无波,完全平静。   蔺钦澜低咳两声,咕哝道:“徒儿哪里心虚了,我只是磨药入了神……”   荆不镀哼了一声,看着他笑。   蔺钦澜向来被这个师父训怕了,因而缩着脖子,只管自己磨药,假作什么也不知情。   荆不镀想了想,仍觉得殷灼枝不来找他很是奇怪。那日他虽未回头,但是打动之意溢于言表,他一定为他所动,而且还动了凡心。   既动了心,怎么忍得住不来找他?难道是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么?   行至殷灼枝房前,荆不镀敲了敲门。   里头的人闷声道:“进来!”   荆不镀便走了进去。   “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,白素素她……”从被子里露出个脑袋,殷灼枝看见是他,立刻又把脑袋缩了回去。   “我哪里做的不好,惹你生气了?”   看他这般,荆不镀便明白他定对他不满了。   殷灼枝道:“我从未对先生不满。”   荆不镀走至床前,“既然未曾不满,为什么不把脑袋伸出来让我看你?”   殷灼枝的手紧了紧被子,半晌,终觉得自己这般没骨气,将被子一掀,双目盯着他,“我掀了。”   荆不镀坐到他身边,细细打量他。只见殷灼枝衣衫未脱,发丝未束,因着蒙被,好些散乱着粘在面上。朦胧之美,偏生一双明目亮得发光,几乎让人移不开眼睛。   “谁惹你不开心了?”   殷灼枝抿唇,道:“没有。”   荆不镀若有所思,“若你没有不开心,你可还愿看我的东西?”又是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,塞进殷灼枝捏着被子的拳头里。   殷灼枝看他半晌,忽地转眼:“我如今才发现当个医生很好。”   “哦?”   “毕竟病人有求于他,他想如何,病人也不好意思拒绝。”   荆不镀听到这话竟是笑了,“看起来桃花公子也是有脾气的,我以为你没有脾气。”   “我是人,自然有脾气。”说着,他把手里的纸放在一边,扭身不看。   “真的不看?”   殷灼枝不吭声。   “你若是不看,便说明你恼我了,灼枝,你为何恼我?”   殷灼枝一语不发,荆不镀于是续道:“难道那日我做得太狠,所以你记仇……”   殷灼枝猛地扭头,几乎瞪着他。   荆不镀笑了:“看看吧,看看我写了什么,说不准便能平息你的怒气呢?”   殷灼枝把那纸张捉了揉开,只见上头写道:枕前发尽千般愿,要休且待青山烂。水面上秤锤浮,直待黄河彻底枯。白日参辰现,北斗回南面。休即未能休,且待三更见日头……   “常闻笑医医术超神,想不到,哄骗人也有这么一手。”   荆不镀道:“哄骗?”   “这首菩萨蛮虽情真意切,道尽不可为之事证人真心。可是,首句便已泄露这词的虚假。”   荆不镀目光微动,有些明白他的意思:“‘枕前发尽千般愿’么?”   “在枕前发愿,想反悔便反悔了,还说什么白日参辰现,北斗回南面?”   荆不镀笑道:“那我换首可好?上邪,我欲与君相知,长命无衰绝……”   殷灼枝盯着他,道:“荆先生!”   荆不镀微笑地看着他,轻音暧昧:“你不信枕前发愿,那总该信对天盟誓吧。”   殷灼枝低声道:“你不过想要哄我。”   “对天盟誓,怎么还是哄你?”   殷灼枝低叹一声:“山无棱,江水为竭,冬雷震震,夏雨雪……这誓过于大了,不适合你我之间。”   他连“乃敢与君绝”都不愿出口,荆不镀缓缓敛笑,似乎看出他的不甘愿:“那么灼枝认为,何物能形容你我之间呢?”   “桃花徒照地,终被笑妖红!”   荆不镀目光微闪,直接压了上去,“你若照我,我绝不笑你,我当你是天边明月,一心向你,你若照着我,我自然开心了……”   殷灼枝暗道你分明不是为才情而哄我,只因欢愉而来,此刻甜言蜜语,背地里却不知怎么编排我。   看他不说话,荆不镀直接上床,搂了人抚弄。   殷灼枝抿着唇任由他摸他亲,当他的手探入自己衣襟,也不阻止。然而,荆不镀要剥他衣服时,殷灼枝却道:“敢问先生,灼枝这病何时能好?”   荆不镀的动作顿了顿,道:“你和我欢好最后一次,我再给你开些药,那便好了……”   “那你现在先去开药,若不开药,我便当你故意拿药方威胁我……”   荆不镀凝视他,心头微沉:“你就不怕我弄虚作假吗?”   他这般说话,言语中透露出要和他断的干干净净的意思。一夜夫妻百夜恩,殷灼枝这般狠心,却叫他料想不到。   殷灼枝低声道:“你会吗?”   这话却打动了他。荆不镀心头松了,亲了他面颊一口:“自然不会,不过,你方才说那话,我有些伤心……”   殷灼枝垂眼低头,更是不看他。   荆不镀低声道:“你要我先给你开方子,那也可以,可是,我的心被你伤了,你要怎么补偿我?”   “你……你想要怎么补偿?”   “等会你抱着我,坐我腰上……”   殷灼枝惊异得瞪圆了眼睛,似乎想不到他竟提出这样的要求。   荆不镀刮了下他的鼻子,道:“这夫妻间的事,本便有许多花样。”   若不是先前知道荆不镀骗他,此刻他这举动这话语,便已要将殷灼枝的心偷了。   殷灼枝却是微红着脸,心中暗恨:什么神医,什么笑医!分明就是个色鬼。   低声道:“好……好……我答应。”   反正,也是最后一次。答应了,也不过最后一次。   天色已暗,殷灼枝的房门却仍旧紧闭。   李子福端着饭菜三次到了门口,每次敲门,里头都没有人应,最终,他终于被蔺钦澜拉走,不再端了饭去。   大概是睡了。   龙阳喜好,原本是世家公子的风俗,一般像他这般的小厮,才无法拒绝上头人的要求,然而,殷灼枝竟却不拒绝。这“风骨”二字,早被他破坏得一干二净了。   李子福心中这般想,自己却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,几次三番去敲门,想坏他们的事。   被下头的人知道,难道不以为耻吗?荆不镀有自己的徒儿在此,而殷灼枝有自己的贴身小厮在此。   闷闷不乐地吃饭。   蔺钦澜觉得李子福的表现有些古怪,毕竟世家公子的贴身小厮他见得多了,这样不知变通的还没见过。不过,说不准殷灼枝为人和善,并不苛刻,底下人养不成眼力,也是正常。他有心想提点李子福几句,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说,他是急脾气,早先荆不镀便说他好几次了。若他自作多情安慰人家,保不住便与人结怨。何况,殷灼枝都不介意,他一个外人,又如何介意呢?  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,荆不镀一身齐整地出来,几乎看不出什么乱象。   “师父!”蔺钦澜连忙迎上去,咳嗽一声,问:“殷公子还好吗?”   荆不镀点了点头,看向李子福:“你家公子饿了,等会我会熬些粥,你替我端给他。”   李子福愣了一愣,“是!”   荆不镀点了点头,便去了后厨。   蔺钦澜跟着荆不镀走,李子福等他们走了几步,转身推门进房。   殷灼枝衣衫齐整,床铺也是十分整洁,然而,那床单分明换过,屋内也点燃了熏香,驱散了异味……   换下来的东西放在哪里呢?   李子福有些想要揪出来,好好臊一臊他们。   殷灼枝躺在床上,竟好似起不来一样,等李子福走到他身边,他方才艰难地起身,靠在床铺上,臀部坐到了床上,一阵颤抖。   “公子?”   眼见他双目含水,嘴唇殷红红肿,李子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   殷灼枝哑声道:“他,他干什么去了?”   李子福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“荆不镀”,放轻声音,道:“笑医他说,他说去给公子熬粥了。”   “猫哭耗子……”殷灼枝说完这句话,眼睛微红,剩下的消失在喉间。   “公子……”李子福有些惊讶,他看殷灼枝这浑身酥软的样子,以为他们两个人很是开心。   殷灼枝却是深吸一口气,目光恢复冷淡,“明晚,我们就走。”   李子福吃惊道:“可是公子你的病还未治好……”   殷灼枝摇头,道:“他早便把药炼好了,只是一直没拿出来。”   说着,他从枕头边摸出两个瓶子,摇了摇,里头密集丸药的声响传出。   “不过几日,他炼药却炼得很快。”李子福忍不住道。   殷灼枝垂眼,一下子想起荆不镀抱着他的腰令他趴在他身上时……让他主动动了一刻钟,这才在他手脚俱软时把药瓶摸出,塞到他的手上。   手指酥软无力,那个时候,药瓶也不可控制地落在一边。   荆不镀上了瘾,便与他反复换着姿势厮耨。刚得到的药瓶也只得放入枕下……   色鬼!   靠在枕上,无力地喘息。殷灼枝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,恨不能化在床上,再也不用半分力气。   他以为第一次时荆不镀已是强力,没想到他第二次竟更加激烈。分明是吃准他拿不住药瓶,拒绝无力。   懒懒地靠在床头,无力的身段,看起来自有惑人之处。   李子福无端想起一年前听得那首唱词来:鬓环乱,合欢新试腰肢软……   眼前之景,可不正是合欢新试腰肢软,态慵姿妍?   指甲无意识地嵌入肉里。殷灼枝何时睡过去了他也不知。   “公子,公子?”一不留神,殷灼枝便已沉睡,李子福想起荆不镀还在为他熬粥,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叫起殷灼枝。   殷灼枝看起来已不喜欢笑医,然而,他都已是他的人了,若不和笑医一起,难道以后还要以这不白之身迷惑别人吗?   梅花庄的庄主,还有殷灼枝的四表哥,都是喜欢男子的……   殷灼枝已越来越美,虽还未比上他,但加上身份地位,曾经觉得他比他好的那人,也许就转看上殷灼枝了。   “落花流水,落花吟……”李子福低声道,“不过词穷而令旁人溢美,公子,你既已跟了笑医,为何不一直跟下去?梅四哥他又有才又有情,若你往后也看上他,我……唉,我……”   说罢,却又心中暗道:你既不想和笑医在一起,不在一起也便是了,若看上了梅四哥,我便告诉他你俩之事,梅四哥不喜放荡之人,定不会爱你……   几下转念,却又觉自卑,梅四郎虽是未看上殷灼枝,却也没有看上他。他除了身份,到底哪里不如人了?   咬牙,想起那首落花吟引来了梅四郎,李子福只觉得心头好似有火在烧,往日里他向来自傲,梅花庄四公子最终被他吸引,未喜欢上殷灼枝,他引以为傲许久。只是,虽引以为傲,却也没有更多可以自豪的东西了,梅四郎身边美人太多,多得连他也不由自卑。   若往后连殷灼枝他也比不过了,哪里却还有心思去找梅四郎?   这么出神了许久,坐在桌边发呆。房门被推开,荆不镀端了粥来放在桌上,李子福连忙起身对他道:“公子已睡了,先生这粥……”   荆不镀“嘘”了一声,摇了摇头,走至殷灼枝的床边端详了他半晌,又缓缓走至桌边。   李子福不知道他要干什么,然而他走到书桌旁,竟是铺开一张宣纸,在上头画了山间小溪与几枝墨桃。而后,执笔题道:枕前发愿,未若对天盟誓。落花流水,何如伯牙子期?   李子福愣了一愣,荆不镀将那卷纸合上,珍重折好,给李子福,道:“等他醒来,你替我把这画交给他。”   李子福看了那两句话,不知为何,竟有种酸酸涩涩的嫉妒,“是,先生。”   荆不镀容貌虽差,但这才情,却已比梅四郎好,那画中写意,字如飞凤,便这两样,已是难得一见。古怪的是这画,他却舍得折了——也许能这么短时间内画出这般意境的画,他的造诣已登峰造极。   接过小纸片,放入怀中,李子福看了眼那粥水,道:“公子已经睡下,先生不如将这粥带回?”   荆不镀摇摇头,却是坐于桌边,一口一口地将粥喝了。李子福愣了一愣,半晌也没反应过来他为何那么做。等他喝完粥走人,他才想到:荆不镀定是不愿意把粥“施舍”给他,所以自己吃了。毕竟,端了满着的碗出去,荆不镀自己也丢人不是吗?   如此一想,却觉得荆不镀此人可恨可恼起来,凭什么他与殷灼枝便可比翼双飞?何况殷灼枝既已不喜欢他了,他便是再怎么讨好,那也是没用的。   想着,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想法,把那纸片拿出,丢在了柜子下,装作不小心失落般一样。反正殷灼枝配不上荆不镀的才情,而荆不镀的容貌又配不上殷灼枝。这两人本就不配,何必要在一起?   生着闷气睡了,第二日醒来,殷灼枝便开始收拾东西。他带的东西并不多,几乎没带,而有些东西实用又方便,直接送给蔺钦澜便好。   他将房门紧闭反锁整日,蔺钦澜第七次敲门,他终于开了。   蔺钦澜有些担心地道:“殷公子,你,你怎么了?”   荆不镀体谅殷灼枝那般承欢,因此便纵着他在房内休息,蔺钦澜却有些心虚,以为殷灼枝因他的疏忽记恨上荆不镀。   “我没事。”殷灼枝低声道,垂下眼帘,又忍不住续道,“不过多日叨扰,准备告辞罢了。”   蔺钦澜愣了一愣:“师父没有向你解释吗,你,你还误会师父吗?”   以荆不镀的性子,发觉殷灼枝对他的情绪不对,一定会想办法调和的。   殷灼枝却是目光一动,看向李子福。   昨天晚上他直接睡过去了,此后的事情,一概不知,荆不镀应该是来过他房间的,不过,他到底做了什么,他却不知道。   李子福有些心虚地垂下眼,半晌不说话。   殷灼枝便对蔺钦澜道:“他是已向我解释了,不过我……我还没考虑好。”   蔺钦澜讪讪一笑,道:“还望殷公子大人大量,原谅我口无遮拦那一次。”   殷灼枝摇了摇头,意思是并无大碍。   蔺钦澜忐忑不安地走了,殷灼枝将李子福拉到一边,“小李,他……他昨日,可想和我说什么没有?”   李子福抿唇半晌,道:“我……我不好说。”   “为什么不好说?难道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吗?你只管从实说来,我绝不会怪你。”   李子福目光闪烁,扭了头,道:“笑医他说,说公子的容貌不过如此,虽有才情,但毕竟容易腻了,这几日,希望公子好好与他相处,毕竟他为公子医治,这可算是诊费……”   殷灼枝面色一白,沉声道:“他真那么说?”   李子福立刻沉下脸:“公子难道不相信我?”   殷灼枝咬牙,半晌却是摇头。李子福跟在他身边多年,虽有些自傲自卑的脾性,但毕竟知根知底,而那荆不镀,却是撒谎撒惯的。   “他自己的容貌难道就好了,如何……”捏拳半晌,却是恨恨道:“从今以后,我再也不到这里来,也不再见他半面!”   说罢,让李子福加快速度,两人更快得把行囊收拾了,留下的东西分门别类弄好,当做留给他们的礼物,也算诊金。   提着行囊往外走,准备去山下城镇找白素素。   荆不镀本在屋外磨药,看他提着行囊,几步走过,拦在他面前,皱眉道:“你要走?”言语中充满了疑惑和不悦。他本以为,殷灼枝看了那话,便已知道他的心意。   殷灼枝冷淡地拱手,道:“先生既已治好我,我自然要走。”   “昨日的话,你没入心么?”   殷灼枝沉默半晌,盯着他,道:“入心了,自然是入心了……”   “既已入心,为何要走?”   殷灼枝努力忍住发抖的冲动,不想让自己情绪失控。昨日荆不镀才和他欢好便让李子福带那样的话给他,今日却还这样相问……   忍气,冷笑一声,讥嘲道:“荆先生如此容貌,又怎么配得上我?”拱了拱手,“诊金梅花庄会一并送上的,青山不改,绿水长流,荆先生,告辞!”   说罢拉了李子福的手腕,气势汹汹地离开。   蔺钦澜几步从竹屋里跑出,跑到荆不镀的身边,“师父,师父!他跑了!你,你不去追吗?”   从没有看见过荆不镀这般讨好一个人,蔺钦澜自是明白,荆不镀是认真的。   荆不镀却站在原地,看他毫不留情的背影半晌,目中闪过些暗黑与恼怒。   他还道殷灼枝和旁人不同,没想到,却是一样……他第一次用心,竟被他这般践踏!   “钦澜。”低声一唤。   还在焦急着考虑要不要自己追上去的蔺钦澜浑身一震,“师父?”   “为师去梅花庄一趟。你把烟雨楼百晓生寄来的武林册整理一份,交给我。”   蔺钦澜一愣,“是,师父!”   荆不镀挥出一掌,屋外的木桌木椅噼里啪啦,响声不绝,不多时,尽数破碎倒塌。   荆不镀冷哼一声,转身回了竹屋。 第六章   天下丝绸,七分在江南。   洪兴绸缎庄近来的生意越来越好了。几乎已到客似云来的地步。   然而,且不说这绸缎庄本是本地最不起眼的一家。便是它的规模,那也比不上最大的那几家庄子。   贫穷的书生在绸缎庄前走来走去,犹豫了又犹豫,看那天上的日头都已到了正中,再不问只怕来不及。忍不住拉住了门口吆喝的小二,小声询问:“我听闻武林第一美人经常来此购买面纱,不知道那位小姐……今天可来过与否,现在可走远了吗?”   洪兴绸缎庄的小二面色古怪,古怪地笑了两下,道:“走远了,自然走远了,武林第一美人,哪里这么容易见到?”说罢,看着这书生的样子打量了几眼,嘻嘻道,“看兄台也不是武林中人,却惦记那‘武林’第一美人?”   书生胀红了脸,道:“也没,也没惦记……”   说罢,好似有些失望,羞惭似的离开了。   小二放大音量,继续吆喝,来此的不但有富商,也有戴了面纱的女子要来沾一沾武林第一美人的光的。既然武林第一美人都用这里的东西,秉承着别人找的都是最好的原则,来的人一批又一批,几乎停不下来。   人声鼎沸,庄内的人已多得要命。许多男子都已不好意思地避退。来此的大多是女子,读过圣贤书的人便知道这时候避退是有礼。   不少男子带着小厮告退,人声渐渐地安静下来。那安静的氛围从门外一层一层传至内里。里头的几个小姐挑得入神,不明所以,回过神来疑惑地带着丫鬟偷偷看向门外。   只见小二目瞪口呆盯着一个男人半晌,最终,才在口里挤出几个字来:“公……公……公……公子想要点什么?”   那站在门口半晌盯着招牌的男人看了小二一眼,微微一笑,“我要买一百匹丝绢,二十匹苏绣,二十匹湘绣,二十匹粤绣,二十匹蜀绣……”   小二眼睛瞪得更大,“这……这,小店庄小,不知道有没有。”   男人笑道:“有的,会有的。”   小二定了定神,冲他施了一礼,“小的要先去问问掌柜,公子请稍后。”   男人点点头,漫不经心地踏入店里,瞧着那些缎子。   他只动一动,便仿佛一道风景。流风回雪,轻云蔽月……穿白衣的人并不少,衣上画竹的人更多,然而,这人便连身上的衣裳,都透露着出尘飘逸谪仙降凡的气度。   女子看着男子,本是失礼之事,不过,这店里的小姐们,竟然都忍不住偷偷看他,不但看他,而且还羞红满面,忍不住想要把自己面上的纱巾摘下,让他瞧进了眼去。   这世上竟有如此容貌之人?看一眼,便连眼睛也挪不开去。   小二将掌柜带了出来,一路带至男人跟前。   掌柜的看见他的容色,便是呆了呆,随即镇定下来,道:“公子有礼,鄙姓王,公子称呼我为王老板便好,不知公子如何称呼,买这许多东西,又是做什么用途?”   男人拱手笑道:“在下荆紫云,买这许多布匹,是为了送人。”   掌柜的愣了一愣,“原来是荆公子,失敬失敬,不知荆公子要送的人,是什么人呢?”   荆紫云目光流转,有一瞬间慑人夺魄,掌柜的惊了一惊,他便笑道:“是荆某的心上人。”   掌柜的“嘶”了一声,“荆公子如此大手笔,想必爱那人至深,巧啊,巧的很……”   荆紫云笑意盈盈:“看起来贵庄正有我要的东西。”   掌柜的哈哈一笑,点了点头,随即却又道:“不过这么多绸缎不是个小数目,公子可要鄙人帮你送到你心上人的家里?”   荆紫云摇了摇头,从怀中取出一颗珠子,放入掌柜的的手里,“这是定金。”   掌柜的一愣,待看清楚那珠子是什么货色,浑身一震,将珠子收入怀里,笑得有些讨好,“荆公子这定金已够得上这许多布匹了,却不知道荆先生要如何把东西拿走?庄子里有许多人手,都可以帮忙。”   荆紫云垂眼仍笑,淡淡道:“会有人帮忙的……”   掌柜的以为他要派人来取,想了想,准备将这笔买卖完美无缺地达成,“庄子里也可派些人,毕竟那般多的布,搬的人多些也好……”   话未说完,门外一阵喧哗。   只见一顶软轿过来,身后两三排随从,均是气息内敛,目露精光的高手。   软轿到了洪兴绸缎庄前,轿上的人儿下了轿,捏了捏垂下的发,面带羞涩笑容往庄内走。   “武林第一美人……”   “武林第一美人!”   “啊!梅若兰!她来了!”   面若桃李,眼如明星,齿若含贝,唇如含丹,这女子便是武林第一美人梅若兰。   “掌柜的,上次的布不错,我现在还想再买三匹!”一听就能让男子骨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,随着她的主人越走越近。   若是往日,王掌柜一定丢下别的客人直接去陪梅若兰,但这次的客人是荆紫云,他敏锐地觉得不能如此。   因而,他只是露了一个笑容,道:“梅小姐来啦!你喜欢的绸缎,庄里都为你留着呢。”   梅若兰奇怪王掌柜的笑容有些古怪,眨了眨眼睛,“王老板?”   荆紫云回过头来,看她一笑,“想必这位,便是大名鼎鼎的梅小姐了?”   梅若兰怔怔地看他半晌,脸立刻红得透了,“啊……啊……我……我是……你……你是?”   荆紫云道:“在下姓荆,荆紫云。”   “荆紫云……”梅若兰微微低头,“好,好名字……”   旁的垂首的丫鬟忍不住用手肘顶了顶她,提醒她礼仪。   梅若兰微微侧身,道:“荆……荆公子来此处,也是为了买布吗?”   荆紫云道:“实不相瞒,在下正要带这些布匹上梅花庄拜访梅庄主。”   洪兴布庄既不有名,又不是最好,唯一拿得出手的名头,自然是她梅若兰总是来此。   他这般说,梅若兰忍不住以为他是为了她而来。买她喜欢的布,上她的家,难道……   “我父亲走火入魔后,并不喜欢见外人,荆公子盛情,看来,只能辜负了……”   荆紫云笑了笑,道:“是吗?若是那般,倒也无妨。”垂下眼去看一边的布匹。   梅若兰长这么大,还没有男人在遇见她时看别的东西,这人容貌不错,又彬彬有礼,由不得她有别的心思,旁的人追求她都入不了眼,可是若是他,若是他……如果为了父亲错过他,只怕她以后会后悔。   “相逢便是有缘,荆公子若真的想,若兰自可为公子引荐,公子……公子意下如何?”说出这话,梅若兰已面泛红霞,她虽是武林中人,然而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,如此示好,已是羞惭。   荆紫云一笑,拱手道:“恭敬不如从命。”   渐起的蝉声忽然有一阵静谧。   李子福急匆匆地往一个院落里走,一路上虫鸣声静,如波浪一般传开静谧。   入夏已过了三天,天气便越发热了起来,尤其是午后那一段时间。   殷灼枝穿着单薄的衣物,待在树下,仍是热得要命,微微喘气,在石桌上的红木棋盘上点下黑子一颗,不多时,又自己点下了白子。   他靠在桌上,专心致志,全神贯注,目中面上,却是一片凝然之色。若有旁人见了,定会忍不住看着他,看着他墨发如瀑,红润的唇、明亮的眸子……盯着再也移不开眼。   “公子,梅……梅四爷又来找你了……”李子福行了个礼,禀报殷灼枝。   殷灼枝握棋的手一捏,眼睛仍盯着棋盘,烦闷道:“他不是来找我,是来找你的,你像从前一般去见便是,不需要再知会我……”   李子福低下头,喏喏道:“公子生气了么?”   殷灼枝半晌不语,只是沉默,李子福似有些不安,走过几步站在他身边,好似求情一般。自从他请命离开他,要去梅四郎的身边,他便再没有这般讨好他了。   毕竟跟着他那么久了,他不理他,也终究不好。殷灼枝终是心软,低声叹了口气,道:“没什么好生气的,你既与他两情相悦,我又已答应把你给他。你本已是他的人,不需要再对我这么小心……”   李子福听他此言便知道他不再介怀,面上一喜,随即拜下道:“多谢公子!”   殷灼枝起身,将他扶起,“不必如此……唉,罢了,四表哥他喜好美人,但对你,倒也别有心意,你跟了他,未必不会幸福……往后,我也不再是你的主子了,不过,你也仍可叫我公子。四表哥那里,你和他便好好地过吧……”   李子福垂眼一笑,道:“公子仁心,小李子谢领。”   殷灼枝点头,这便要坐回桌边。   李子福却是道:“梅四爷这回是来找你,不是找我的。公子,你自从回来以后都没去见过梅庄主、表小姐与表少爷,这回梅花庄有贵客来,你却不能推辞了。”   殷灼枝淡淡道:“我又不是梅花庄的人,去那里作甚?往日里找我,他们还不都是空欢喜一场?”   李子福低声道:“这一次这人,却事关表小姐终身幸福。”   殷灼枝闻言,忽地看向他,“来者何人?”   “别的倒不是很清楚,不过,他带着绸缎百匹,姓荆。”   殷灼枝浑身一震,“荆?他……他全名叫什么?”   李子福见他这般激动,便知道他心中仍旧牵挂荆不镀,目光闪烁了一下,道:“我没有与他照面,不过,他的名字并不是荆不镀,而是叫什么云的。”   殷灼枝大失所望。随即,却又暗恨自己仍有些期待。分明一点期待都不该有,然而,他竟是希望他来找他的。   “他的目的既然是若兰,找我做什么?”   李子福低声道:“好像是……对公子早年所作落花吟十分感兴趣,因此想见见公子。”   殷灼枝皱了皱眉,“又是为了落花吟。”   自从他七岁做了那词,被外头夸大了名声,每年都有许多人慕名见他。若真是为才,也便罢了,有多少人看见他有气无力枯瘦苍白的样子大失所望?不过附庸风雅,看重皮囊之徒!   “姨父不是伤才刚好吗?他怎么会答应他?”   李子福走至殷灼枝身边,小声道:“好像是和梅花刺有关,那姓荆的身上带了武林册呢……”   殷灼枝目光一凛,“武林册?”   李子福点了点头,随即便看着殷灼枝,看着殷灼枝沉下脸来。   茶已上了三遍。   李子福已去了两刻多钟,若再花两刻钟,只怕梅剑锋就要生气了。   梅重祀喝着茶水,暗暗地思量。难道那病秧子那么不识趣,不出来么?事关梅花刺,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,而这个上门的人……   看了一眼那和梅若兰相谈甚欢的荆紫云,梅重祀不由心下一哼。金玉其外,败絮其中,他分明为梅花刺而来,却表现得像为梅若兰而来一样,只恨五妹恁地眼拙,只看见他容貌与才情,却未瞧出其中的狼子野心。   “没想到荆公子,竟也懂得这女儿家的针线活,那针法之中,的确十分玄妙,有的时候,还可当武功使使呢……”梅若兰有些羞涩,饮茶自掩。   荆紫云笑道:“针法都这般,一通便百通,我有亲人学医的,是以也随他学了一些皮毛。”   “那亲人莫非是……”   荆紫云目光动了动,道:“不瞒小姐,他正是江湖中溢美过甚的笑医荆不镀。”   梅若兰拿茶的手颤了一颤:“原来……原来荆公子与笑医前辈是亲戚。”   “也不算特别亲吧……”荆紫云笑了一笑,不继续深说下去。   梅剑锋坐在上首,含笑看着他和自己女儿说话,然而心中,却是一阵冷意。白素素便是白素素,如何也变不成白玉兰,若他的妻子是白玉兰,去向笑医求药,又怎么会将梅花刺之事泄露,如今,只怕他要舍了自己的女儿,消解这一场祸事。   只盼这人,真心喜欢梅若兰,可以为她放弃梅花刺。笑医未对梅花刺起垂涎之心,保不得别人便不会……   “前些日子梅某重伤,走火入魔,全赖荆先生所活,这大恩义重,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,今日荆公子来此,梅某定要好生招待,必不让荆公子觉得失望。”   荆紫云站起,拱手道:“梅庄主客气。”   梅剑锋笑着让他入座。   李子福从厅外走进,快步走到梅重祀身边,对他耳语两句。   梅重祀立刻站起,道:“爹,下人禀报,表弟他马上要来了。”   “啊哈哈,好,好,好。”梅剑锋笑着对荆紫云道,“我这外甥不轻易出面,不过他与荆先生情好,如今荆公子来了,便也想来见你。”   荆紫云目光一动,“是吗?如此倒是正好,在下也一直想见见桃花公子。”   “舅舅……”  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厅门传来,几人均往门外看去。只见殷灼枝一身素衣,发丝束起,面如傅粉唇若涂朱,眼中似有情又无情,肌肤莹润白皙得像会发光,眼光一转,那清冷孤高滋味自入人心,将人的心肝都狠狠震了一震,缓步走来,直似神仙人物。   “灼枝拜见舅舅。表哥、表妹好。”殷灼枝对着梅剑锋弯腰,而后又向梅重祀与梅若兰问好。   梅若兰手中的茶杯“咚”地一声落在了桌上,好险却没倒下,梅重祀更是惊异莫名地看着他,几乎不敢眨眼。   “荆……”殷灼枝走了几步,站在荆紫云面前,一双透着光的眸子盯着他,“不知灼枝,该如何称呼阁下?”   荆紫云凝视他半晌,道:“桃花公子想如何称呼,便可如何称呼。”   殷灼枝目光竟有一丝飘忽,“荆先生……”   “也可以。”   殷灼枝回过神来,低下头去,“不如还是叫你荆公子吧,看起来,公子的年龄也不大。”   “在下已经三十多了,你看不出来吗?”   殷灼枝愣怔了一下,半晌也没回神。   梅剑锋看殷灼枝的容色几乎有勾人心魄的本事,不由沉声道:“灼枝,你怎么会……怎么会变成这样?男子汉大丈夫,皮肤这般白,成何,成何体统!”   殷灼枝摸了摸自己的脸颊,看着他道:“自从灼枝治病吃药后,便是这般,并非灼枝自己愿意。若舅舅不喜欢,灼枝不再吃药便是。”   梅剑锋看他眼睛只一瞬,很快便移开,心中各种想法都有,然而一时之间想法涌得太快,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。   梅重祀很快便走过来,拉住了殷灼枝的手,“表弟这般久未出来,倒是让我和爹爹担心了,我们一直知道你在治病,却不知道原来你治得这么好,身体为重,爹爹哪里会让你不吃药呢?”   殷灼枝微微蹙眉,想要拉开手,梅重祀反而握得紧了些,察觉到手中的滑腻温润,心中一荡。   殷灼枝知道梅重祀向来喜欢男色的,心中不愉,但在外人面前又不好给他没脸,不知情的人看他握手,必以为只是兄弟间表达一下亲密,不会想到那方面去。   李子福的面色一变,低头垂首,荆紫云看他们两个一眼,目中波澜不惊,笑道:“想不到桃花公子竟是这样一个风流人物,外头传言不可尽信,荆某倒是想差了。”   “荆公子找我,想对我说什么?”   荆紫云看了一眼梅重祀捉着他手腕的手,垂眼一笑,笑意不知是嘲是冷:“我五哥想让我带给桃花公子一句话。”   “什么话?”   “敢将十指夸针巧,不把双眉斗画长。”   殷灼枝浑身一震,把梅重祀的手挣脱,“他什么意思?”   荆紫云笑道:“在下也不知道啊,不过,他说,桃花公子自会明白其中的意思的。”   殷灼枝垂下眼去,自嘲地道:“他那样的人,如今竟还讽刺我更重容貌吗,到底却是谁……”说罢,却不说下去,而向梅剑锋拱手:“舅舅,灼枝体虚,不好多待,便先告退了。”对着荆紫云和另外两人点头,殷灼枝这便直接走了。   荆紫云看着他的背影,笑意还有,眼中神色却沉下去。   梅若兰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,知道殷灼枝那般已是失礼,想了想,却是扯开话题,奇怪地道:“笑医前辈为什么要带给表哥那样一句话?”   梅重祀道:“大约是想说,才情比容貌更重要?”   梅若兰沉吟道:“然而这句话的后头,却是‘苦恨年年压金线,为他人作嫁衣裳。’”   “为他人作嫁衣裳?”梅重祀一愣,荆紫云不由笑了,“谁知道呢?”看了一眼梅重祀,坐回位子上。 第七章   “……灼枝,不知为何,你对我很是冷淡,然而,你我毕竟是表亲,早些日子你去寻笑医治病,我与爹爹都很关心你……”   不到四日,梅重祀来了七次,如今这第八次,殷灼枝已有些不耐烦了。在棋盘上点下一子,压下不耐,皱眉道:“我对任何人都是如此,四表哥,那笑医的弟弟来了,你怎么不去找他?”   烦透了,根本就没有事情,还总来找他说些废话,徒扰他清净。   “他自有妹妹陪伴,再说,爹也会招待他,倒也不需要我去做些什么……”   殷灼枝淡淡道:“四表哥,我习惯一个人清净地过,不太喜欢有人拜访。”   梅重祀一愣,蹙眉道:“你是不是怪我把你身边的人要了去?你若是在意,我把他让还给你便是。”   殷灼枝冷冷道:“不必,四表哥,你这般是否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?你今日说的话我不会告诉小李,但你若再这般,我便要逐客了。”   梅重祀闻言一叹,道:“为了他让你我亲人间不和睦,那总也不好……”   殷灼枝看他一眼,神色更加冷漠。   梅重祀只觉他往日里并没这般坏脸色,想必他容色好了之后,便也拿起乔来,不轻易叫人得到手去。只暗可惜为了李子福,得罪了他一遍,现在想要追求他,却更加地难。   “灼枝,我知道你心里怪我,今日我便在这诚心地道歉,终有一天,你一定会原谅我的。从今日起,我便一直陪你……”   看起来梅重祀又准备赖在这里大半天不走了。   殷灼枝没了下棋的兴致,想到荆紫云的话就烦躁,按了桌子起身,道:“我出去走走,四表哥愿意留下,便请便吧。”   说罢,他便去取了外衫与折扇,直接往桃林的方向走去。   梅剑锋早年恋慕他母亲,将梅花庄改造得如人间仙境一般,可惜的是,梅花庄的名头虽盛,梅花却并非一绝,梅花庄中桃花盛放,不由得恶紫夺朱,鸠占鹊巢,可叹可笑。   信步走出一刻钟,后头又有人跟上。殷灼枝知道那是梅重祀,心中好一阵厌烦。   往日里他不会对人那般冷漠,只是现在情况不同,从前梅重祀不对他有意,而且也不会这般孟浪烦人。刚将他身边人要去,又对他这样献殷勤,殷灼枝心中鄙视他得很,根本不想理他。而且……他最近烦得很,几乎已快烦死。   那荆紫云还没有走,难道真要娶了梅若兰不成?一个是新晋武林第一美人,一个是引无数英雄折腰的武器梅花刺。荆不镀当日还表现得对梅花刺无感,让他以为他是为了他……其实,他便是为了梅花刺。   他不好自己出面,便叫别人出面了。恶人先告状——反咬一口!还说他是贪图外在之人,他让人来谋取梅花刺,这等品性,也不知多么卑劣。嘴上一套,做起来又是另一套。也不知他弟弟会不会因为梅若兰而放弃梅花刺。   想必,是不会的,一丘之貉。   因着荆不镀的连带关系,殷灼枝可说是讨厌透了荆紫云。   桃林里走不到半刻,瞧见不远处一个亭子,那亭中有人负手而立,风华自成,一双明眸正看着桃花出神,旁边一女子坐着,姿容甚美,桌上放着糕点和茶盅。两人风姿均非凡俗,桃林仙境,人间绝色,远远望去,好似看见了仙人下凡。   梅花刺过于重要,只怕舅舅是想要让表妹“和亲”。殷灼枝看见那幕,心中便是一沉,男女授受不亲,梅剑锋让他们两个人单独约会,意思太过明白。却不知道荆紫云是怎么想,梅若兰为人不错,心中没有那么多的弯道,若荆紫云是个君子也就罢了,他若想要利用梅若兰,只怕……   “表哥?”无意中抬眼,梅若兰看见他,眼前一亮,起身冲他招手,“表哥,表哥!”   招了两下手,便觉得自己这般作态只怕已入了荆紫云的眼里,面色一红,忍不住去瞧他,却见一直待他冷淡有礼的荆紫云往殷灼枝那边看去,目中凝然,似有千种思绪万般想法在其中。   被发现了,这便不好不出声。   殷灼枝冲着他们两人点了点头,准备走开,一回头,看见梅重祀已到了近旁。殷灼枝皱了皱眉,转了方向,直接往亭子里走。   “表哥,你来啦。”梅若兰起身,请他入座。   殷灼枝笑了一下摇摇头,道:“我只是来看看,表妹不必多礼。”   “表哥难得出一趟门,想必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。”   “是,最近已好很多。”   “这便好了。”梅若兰点头笑笑,面上柔美之色尽显。   那笑容若是被人看了,一定忍不住凝视在她面上。   然而,荆紫云却凝视着殷灼枝,道:“多日不见,桃花公子,别来无恙?”   殷灼枝敛笑,淡而疏离道:“多谢荆公子挂怀,灼枝一切安好。”   “那日家兄托我给桃花公子带的话,我如今想想,还是过于唐突了。那日后你再没有出门见我,是否心中怪我,怪我那般言语?”   殷灼枝忍气道:“也不是荆公子的过错,这世上总有人喜欢乌鸦笑黑熊,不知自己黑。而且,黑熊不一定是黑熊,乌鸦却一定是乌鸦了。”   梅若兰诧异道:“表哥?”   殷灼枝的脾性向来沉静淡漠得很,想不到竟会说出这样指桑骂槐的话。   荆紫云目光闪烁,淡淡一笑:“看起来家兄与阁下纠葛甚多,却不是我们这等旁人理解得了的。”   殷灼枝看他一眼,平静道:“不,荆公子,你错想了。我与他毫无瓜葛,此后,也再无瓜葛。”   荆紫云目中流过利芒,但笑不语。  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。   梅若兰不是傻子,自然察觉到殷灼枝并不喜欢荆紫云。殷灼枝是笑医治好的,难道他和笑医的关系并不好吗?她先前为荆紫云容色所迷,但毕竟自己也是美人,不至于迷得神魂颠倒,全无神智。她向来了解自己这个表哥,无缘无故,不会讨厌别人,若殷灼枝讨厌荆不镀,那么荆不镀的人品便有待商榷,而荆紫云,也……   拿了桌上两个瓷杯倒了茶,递给他们两人一人一杯,“相逢便是有缘,何必为他人之事介怀?表哥,荆公子,你们这般量小,可非要叫小妹取笑?”   抿唇一笑,她这一言,立刻化开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凝重。   知道她这是一片好意,殷灼枝忍不住接过了杯子,荆紫云也接过了杯子,两个人互敬一下,各自饮完。先前针锋相对的锋芒,好似只是错觉。   “若家兄有什么对不住桃花公子的,在下这里便替家兄赔不是了。”示意了一下空杯,荆不镀笑着道歉。   “笑医前辈治好了灼枝,灼枝又怎敢受礼?”   “桃花公子不喜欢家兄,定是家兄的过错了,于情于理,也该替他赔罪。”   “你又不是他……”   忍不住说出这么一句,殷灼枝立刻止话,抿唇皱眉。   荆紫云目光微动,低声道:“为什么不是他,就不能替他赔罪?”   殷灼枝半晌也没说话,只是沉默。   比先前还要古怪的气氛蔓延开来,梅若兰都不免有些无措。   此刻的沉静十分突兀,突兀地好似硬生生地阻了时间,一切停留在这一瞬。   “灼枝!”一声呼唤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。终于走到这里,梅重祀不愿意显得急切,然而还是忍不住大跨步得上前来,拉了殷灼枝的手,“灼枝,这林中略冷,你身子大好不久,如何能在这里久待,快和我回去吧!”   殷灼枝忍不住抬头看荆紫云。荆紫云与他对视,似乎还在等答案。   梅重祀拉了他的手,对荆紫云和梅若兰露出个笑来,道,“灼枝身体不好,我扶他回房里去,荆公子,表妹,你们两人好好谈天,这别的琐事,便不用担心,我们先走了,下次再相见不迟……”   殷灼枝不知为何,随着梅重祀拉他,被他拉走,临走前还回头看了荆紫云一眼。   “表哥保重!”梅若兰送出几步路,目送他们远去,荆紫云看着殷灼枝被人拉走,只是看着,却不说话。   梅若兰回头,走回亭子里,若有所思地道:“敢将十指夸针巧,不把双眉斗画长。荆公子,你认为这句话,好是不好?”   荆紫云盯着他们的背影,道:“好,自然是好。”   梅若兰心中微松,暗道他当真应是更重品德的君子。   却听荆紫云又道:“可惜,我却恨后一句。”   “后一句?”梅若兰讶异。   “苦恨年年压金线,为他人作嫁衣裳。”   梅若兰不明所以,“坑铛”一声,荆紫云手中的杯子却被他捏碎。   “让衣裳变得漂亮,衣裳便会被许多人看中,然后,当了别人的嫁衣……”荆紫云低低一叹,“梅小姐,你说,这该不该遗憾,该不该恨?”   梅若兰盯着他手中流下的鲜血,半晌,道:“然而,衣裳在自己手里,旁人便是看重了,也得自己愿意给才行啊……”   荆紫云目光一暗,不由笑道:“梅小姐说得对,却是我一时想错了。”   梅若兰笑了一笑,拿了个新杯,向他敬茶,不知为何,先前小女儿家的心思尽褪,却多了些好奇。荆紫云似乎对她无意,不过,对她哥哥的态度也着实怪了一些。尤其是……看了一眼他的手,梅若兰没有主动提出为他包扎。   一地残花,踏出来时,鞋子几乎都沾满了花液。   沉默地走出一路,走到自己的屋子前,殷灼枝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,拱手对着梅重祀道:“灼枝已到地方,表哥不必再送。”   梅重祀目光灼灼地看着他,低声道:“你就这么怪我,对我这般疏离?”   殷灼枝抬头看了他一眼,冷静道:“表哥,君子之交,平淡如水便好。”   梅重祀闻言看他良久,却是一笑:“说来也是,若不平淡如水,那我便不是君子了……也罢,你这般冷淡,我再纠缠反落了下成。灼枝,你进门去吧,我就在这里看着你进门……”   殷灼枝目光微动,阖首转身,开门准备进去,只见梅重祀还在外头,果然站着没有过来,看他一眼,便准备关门。   梅重祀却是忽然冲了过来,一下用腿把门抵住,想要进门。   殷灼枝面色一变,挡住门板,道:“四表哥,你这是想要干什么?”   “灼枝啊灼枝,你以为,笑医怎么为你治病,我不知道吗?”   殷灼枝的面色一沉,登时冷声道:“你给我滚出去!若不滚,我告诉舅舅去!”   梅重祀轻而易举地便把门推开,将殷灼枝推了个踉跄,把门合上。   “表弟,你既是此道中人,何必如此拿乔?不若直接跟了我,往后也不必过这般冷清的生活。”   殷灼枝冷笑一声,道:“四表哥,我只是在梅花庄暂住,你莫忘了,我是有家的,你以为白素素不求我,我稀罕待在这里吗?”   梅重祀有些诧异地道:“最近你脾气见长,果然不是我的错觉。人一旦长得好些,总免不了多些傲气……”说罢,却是一笑,“不过也没关系,我不介意。”   说着,他竟然双手一张,往殷灼枝的方向扑去。   殷灼枝转身一闪,惊怒道:“梅重祀,你脑子进水了么?!”   他好歹也是江湖中的一个侠士,若是此事传扬出去,定会让他身败名裂。   梅重祀扑了个空,冷哼道:“你既不愿从我,我也只有用强,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。”不然,殷灼枝这般态度,他哪里有半分胜算?   几下靠近,将殷灼枝抓住。   殷灼枝没有武功,根本没办法逃走,从桌旁抄起上头的水壶便往梅重祀的脑袋上砸,梅重祀“啊”了一声,满身狼狈,直接点了殷灼枝的麻穴,把人扛起来。   麻穴一点,立刻全身都软了下来。   殷灼枝怒极:“若是舅舅知道了,定将你打死!”   梅重祀把他抗进里屋的榻上,看他半晌,“他早就想把我打死了,以为我不知道……”   叹了口气,道:“除那采花大盗外,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了……这么多年,也只有你可比得上他,灼枝,你真漂亮……”方才被殷灼枝撒了一身的茶水,梅重祀也不生气,反而一双眼里情意绵绵,凝视在殷灼枝的面上。   殷灼枝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,一阵恶寒自心底涌起。“梅重祀!我是你表弟!!”   梅重祀伸手摸他的脸,低声道:“没关系,表弟是表弟,不是女子,又没关系……”说完,凑过去便要在他脸上亲一下。   殷灼枝拼命扭头,想要躲开他凑过来的嘴巴。然而梅重祀点穴时用了极大的力气,他扭头也无法扭得厉害。   吧唧一口亲在殷灼枝的脸上。梅重祀当即压到了他的身上,捏着他的手臂与腰臀,低叹一声:“虽不及女子软玉温香,却更有妙处,灼枝啊灼枝,我躺到了你的身上,几乎都不想下来了。”心神意荡,凑在殷灼枝的脖颈上,嗅他身上的香气。   殷灼枝抿着唇,面上一抹红晕,那红晕并非羞红,而是气红的。然而他挣扎不了,便不预效仿妇人女子哭闹。梅重祀在他颈上脖旁一阵乱拱,又亲又嗅。一双手隔着衣服在他身上捏来捏去。   殷灼枝闭上眼睛,眼不见心不烦,只作不见。   梅重祀抬起身来看他一眼,笑了一下,脱自己的衣服。“好灼枝,你闭着眼睛也无妨,闭着眼睛,说不准更加敏感。”   悉悉索索解衣的声音响起。   殷灼枝心头一痛,一种悲哀之情油然而生。往日里他皮相不佳,反而清净,如今被那可恨的荆不镀弄成这般模样,便被狂蜂浪蝶盯上,无力回天。如今这般田地,都是荆不镀的错!当初他想把他养好看一点,可非还是想把他当娈宠戏弄么?都是他的错!   这么一想,恨不得他登时出现,让自己踹上百十来脚,狠狠打一顿泄愤。愤怒的同时,又说不出的酸楚隐恨。   梅重祀已脱得差不多了,几乎只剩下一条裤子,他犹豫了一下,便咽着口水去解殷灼枝的腰带。   把殷灼枝的衣裳解开,殷灼枝努力挣动身体,针刺般地麻,额头上的汗水流下来,沾湿了头发。   梅重祀把他衣裳打开,怔怔地瞧着他露出来的皮肉。殷灼枝抿唇睁眼,盯着他目光沉得像墨。   “灼枝,你……你真美……”   感叹地盯着他露出来的胸腹,梅重祀几乎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。手伸出,犹豫了又犹豫,似乎不敢轻易放上去,然而,梅重祀最终还是放了上去,缓缓抚摸。   “滑如凝脂,软玉温香……”   笑了一下,忍不住面上露出兴奋之情。   殷灼枝只道今日定要失身于他,然而梅重祀狠狠亲他一口,却是忽地下了床榻,走到窗前把窗子大开。做好那一切后,又走了回来,把殷灼枝抱起,正面对着窗外。   “你这样的绝色,他应该满意了……”低声说了两句,梅重祀把殷灼枝的衣服剥下肩膀,露出白皙滑润的肩头,那长发披散在肩头,说不出的旖旎好看,尤其是那一阵的香气,几乎让梅重祀恨不得把人压了狠狠来上几回。   然而,那般终究暴殄天物,好物该慢慢享用才是。   换着殷灼枝的腰,自下而上、自上而下的抚摸他的身体。   殷灼枝闭目咬唇,努力当做什么也没发生。   梅重祀把殷灼枝双腿拨开,让他对着窗外大张着双腿,一边抱他一边亲他,同时还要固定着腰去脱他的裤子。他的动作并不快,搂着人似搂着一件宝物一般。   这具身体这般美妙,也的确称得上宝物。   口里正吻着香肩,忽地风声响起,一枚石子自窗外飞进。   梅重祀面色一凛,抱着殷灼枝矮身一躲。   “砰”地一声,石子没入床头,床头的木雕被打出一个深洞,大开的窗户里飞进个人来。   梅重祀站起身来一看,见来人竟是应陪着梅若兰的荆紫云。   “我道是谁,原来是荆公子。”梅重祀冲荆紫云拱了拱手,面上笑得有些客气,“怎么?荆公子不陪着我五妹,来此做什?”   荆紫云从窗外进屋,身上竟丝毫未乱,一双明眸自上而下打量着只穿一条裤子的梅重祀,冷冷道:“你是想要断一手一脚,还是断了自己的子孙根?”   梅重祀面色微变,强笑道:“荆公子这是什么意思?你扰我好事,我可还没追究呢……”   殷灼枝躺在床上,一双目定定地看着荆紫云,其中似怔似迷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   荆紫云低低一笑,道:“实不相瞒,梅四爷手上这人是我五哥的相好,五哥与他分开了,便想把他送给我……你也知道,他的病是我五哥治好的,我五哥治病向来诊金不菲,桃花公子这样的病,自然也是无价之病。所以,他该是我五哥的人,我五哥把他送给了我,他便是我的人。”   “荆公子想要灼枝便明说,你我共用,也不是不可以,”   “梅重祀!”殷灼枝不由咬牙。   荆紫云淡淡道:“我向来不喜欢和人共用什么东西,他也一样,梅四爷,我看在你是他表哥的份上,只断你一手一脚,你觉得如何?”   梅重祀皱眉道:“荆公子,你何必如此?天涯何处无芳草,何况,你确定你便能打赢我吗?为了灼枝与我梅花庄敌对,是否也不好?”   荆紫云抬手,手上银针闪闪,寒光凛冽,梅重祀竟忍不住退后一步,觉出他气势凌人,咄咄相逼。   荆紫云话语轻巧,然而,竟是认真的!   “荆公子……”敏锐地觉察出这人的武功高强,梅重祀神色和缓了一些,往旁边走了两步。   荆紫云捏着银针,紧盯着他,平静道:“你若自断手脚,便不用我下手。”   “我若……我若不动呢?”   “那么荆某只好得罪!”   梅重祀额边冷汗微流,动了动唇,忽地大声道:“来人!救命!”   任谁也想不到梅重祀此时会喊出这么一句话来,便是床榻上的殷灼枝,也是愣了愣神。   话音方落,竟有一人从窗户飞进,卷了梅重祀往窗外飞去,“嗖”地一声不见了踪影。一来一去,不过片刻功夫。   荆紫云盯着那窗户半晌,没有追出去,手上银针收了,走到殷灼枝身边,俯身看他。   危机已解,人已离开。殷灼枝面色苍白,嘴唇颤抖,看见荆紫云凑过来,咬牙道:“我才不是你五哥的人,我没有卖身给他!”   荆紫云目光一动,道:“这个……由不得你。”   说罢,在殷灼枝“你要干什么!”的惊呼中,手一伸,将人一抗,走到门边将门踹开,直接大摇大摆地带着人离开,往梅花庄外走去。 第八章   “荆紫云,你想干什么!”一路都不敢挣扎高呼,一路也都没见到什么人。荆紫云带着他似是在别人屋顶上纵跃跳跃,道旁林木屋顶,均入眼帘。不多时,便把他扛入一处庄园。   这已威胁到人身安全,哪怕殷灼枝不想失态地大喊大叫,也不免惊慌失措。   荆紫云轻车熟路地扛着他走过九曲回栏,拐了大概五六处弯,这才用脚踹开一间屋子的门,把人扛了进去。   “荆紫云,你这是绑架么?”被他放下放到了桌子上,殷灼枝瘫软在桌上,面带薄怒地瞪着他。此处地方他根本就不认识,荆紫云带着他来其心可诛!   荆紫云垂眼看他,淡淡道:“带着自己的人回来,本算不上什么绑架。”   一个转身便去关门上闩。   殷灼枝拼了命地想要起身,可是全身又麻又软,仍旧动弹不得。   “做什么挣扎?我比起你那表哥,容貌可非更好?”走了回来,看在桌上拼命想动却连手也抬不起来的殷灼枝,荆紫云的话似带着嘲讽。   殷灼枝抿唇:“金玉其外,败絮其中!”   荆紫云歪头看他半晌,忽地一笑,凑近他面颊,暧昧地亲了他一口:“你不就喜欢这样的人吗?”   舔了他耳廓一口,站直了,把自己衣衫解了,腰带解得半松不散,而后便俯身至殷灼枝的上空解他的衣服。   他双手修长有力,形状和动作都很优美,十分吸引人。殷灼枝好似被烫到一般,咬牙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无耻之徒,你快滚开!”   荆紫云把他衣裳剥开,露出内里风光,目光微暗地抚上那片肌肤:“我便不滚,又如何?”   被人轻触抚摸,殷灼枝浑身都颤抖了起来,不知为何,先前被梅重祀那般折辱,他都没现下这样的激动。好似被什么冒犯了一般,“滚……滚……滚开……”   “我不想滚。”冷冷道了这一声,荆紫云直接把他裤子剥了,露出两条修长的腿来。   殷灼枝面色惨白,随即又浮上不可置信的羞红。他想要夹紧腿,不让荆紫云冒犯,然而荆紫云按上他的膝盖,只用了点力就把他的腿分开了。   私密处完全暴露,荆紫云甚至多加了点力,好让他的腿分得再开些。   不见天日的肌肤十分白嫩,而他柔韧的腰臀,看起来也十分诱人抚弄。   捏了一把柔嫩的大腿根部,荆紫云覆上他的下体,揉弄了两下,殷灼枝琉璃珠似的双目浸润了水光,紧紧地盯在他的脸上。   荆紫云的动作顿了顿,一瞬之中,竟又觉心虚又觉心软。垂下眼,更加富有技巧地揉捏,殷灼枝闷哼一声,闭目流泪。   “哭什么,你不是硬了吗?”情不自禁柔下些声音,只是其中的语调仍不见温柔,而是冷意。   殷灼枝想要骂他,尤其是在此刻刚出虎口又入狼穴之际,然而,他却是睁开湿润的眼睛,颤声道:“你哥哥把我送给你的?”   荆紫云的目光流转在他的面上,低了声音,道:“桃花公子这般问,是什么意思?”   殷灼枝移开目光,闭目道:“只是觉得,你们兄弟二人同要一人,好广的心胸!”   荆紫云似为这话所动,一手撑至他身侧,双目盯着他的脸庞似不愿放过他一分一毫的情绪变化。“既非心爱之人,分享了,又如何?”   殷灼枝浑身一震,好久也没反应。   荆紫云在他身上点了几下,而后,移到别处穴位,又按了两下。   殷灼枝睁开眼睛,盯着他,哑声道:“桃花徒照地,终被笑妖红……”   荆紫云怔了怔,随即笑道:“你心中又没有我五哥,怎么如今,却还怪他把我给你?”   “他把我当物什,可以随意送人,我纵……我纵心里没他,自然也恨他!”   荆紫云顿了顿,才自嘲般地笑道:“是啊,你当然该恨,你得的好处在你看来不值一提,而你失去的,既然无心,便也成了折辱……”   将殷灼枝双腿架上自己的肩膀,荆紫云抚摸着殷灼枝因战栗恐慌而哆嗦的面颊,道:“怎么这么怕我?先前对那梅重祀,好像也没这么害怕。”   殷灼枝僵硬着身体看着他,半晌也说不出话来。   荆紫云得不到回应,自己也觉得没趣,好在殷灼枝十分貌美,这身体又足够诱人,欲火不熄反盛。抓住殷灼枝的臀瓣揉了揉,这便长驱直入,不容拒绝地往里插去。   “啊啊——啊……”   殷灼枝吃痛推他,先前的麻疼均是不见,只是穴道初解的酸软令他全身颤抖,手脚俱软。   “不跟我五哥,跟我也是好的,桃花公子,你说是不是?”   古怪地说了这么一句,荆紫云抓住殷灼枝的腰,不但用力插入,而且不待他适应,便抓着人抽送起来。殷灼枝疼得闭眼,咬牙强忍,不过三四下抽送,便将自己的手腕放入口中咬住,谨防自己叫出声来。   似有似无的水声与闷哼将房内的热度渐渐提升。   枣红色的桌上,散开的乌黑的发、凌乱的柔软的衣,莹润而又白皙的大腿与手臂,看起来便十分旖旎。   大敞的衣襟内两点殷红若隐若现,殷灼枝咬着手腕,仍不免在荆紫云的冲撞下发出几声哼吟。   他闭着的眼睛上一圈眼睫已被打湿,眉头更是紧蹙的。哪怕他已得到了快感。   “灼枝……”低声唤出这两个字。   仿若熟悉的音色传入耳朵,殷灼枝猛地一震,睁开眼睛望向他。   荆紫云笑了一笑,一个深深的挺入令他扬起脖子。在他脖颈处咬了一口,凑到他耳边道:“从今往后,我便唤你灼枝,往后欢好,你若受不住,喊我一声相公,我便停下。”   殷灼枝听到“相公”两个字便已回神,将手腕从口里取出,两手一起推他,沙哑着嗓音道:“你妄想!”   荆紫云顺着他的力道离开他的耳朵,垂眼道:“这不是妄想,灼枝,这是我疼你,我若不疼你,便直接不停,不管你喊什么,都不停……”   不知为何,一阵凉意自心底而起,殷灼枝好不容易得了些休息,酸软的四肢一并使用,想要把荆紫云踹开推开。   荆紫云倒也不生气,淡淡道:“看来这个姿势灼枝已腻了,咱们便换个姿势吧……”   将性器抽出,过快的动作令殷灼枝浑身一颤,几乎要叫出声来。   荆紫云将人翻了一个个儿,把他推上桌子,下半身刚好站在桌旁,上半身却倒在桌子上。   这个姿势对他很不利,殷灼枝几次想起身,都被压下去,察觉到荆不镀覆身于后,蓄势待发的火热,双眼一热,双手往前,徒劳前爬。   荆紫云掀开殷灼枝的衣裳下摆,将他腰臀完全露出,一手捉腰,一手掰臀,巨大的蕈头顶弄那湿润的穴口一会,一下子挺得全根。   “啊啊——”一下子被贯穿,殷灼枝大喊出声,身体挣动。   荆紫云压着人,也不管他适应不适应,立刻便凶猛抽送起来。十次抽送,总有一两次有意无意地顶到一处,那一处被顶到,殷灼枝便浑身哆嗦,眼前一片花白。   “唔……呜……唔嗯……呜……”   双臂枕在眼下,袖口早已湿润。殷灼枝实在耐不住这情事颠簸,只能小声啜泣。   荆紫云干得他射了一回,笑了笑,将殷灼枝一条腿抬起,架在桌上,只剩下单腿站立。殷灼枝泄过一次后虚软无力,完全无法反抗。   荆紫云摸着他放在桌上的大腿,握着他腰,每次进入总要尽根才好。   过深的进入很疼,每次荆紫云进去他都忍不住颤抖一下。   荆紫云好似也知道他疼,然而,却不手下留情。   情欲颠簸,殷灼枝忽然想到,从前荆不镀与他欢好,竟是未出全力,若当初他这般弄他,只怕他真要死在他身下。   还不如……还不如当初死了……   趴在桌面上,殷灼枝没了忍耐的力气,一连串的呻吟吐露嘴边,偶尔带两句哭腔,勾人得要命。   荆紫云的双手从殷灼枝衣下探入,摸至胸前,不但性器抽插不休,还用手指捏了他乳尖玩弄。   殷灼枝的手抓拉了两次,没有拉开荆紫云,无力地趴在桌上,只得任他玩弄。   “嗯……唔……啊……啊……”   双腿已经有些酸软,不是被荆紫云操弄出来的,而是因为长久站立。   殷灼枝伏在桌子上,整个人都软成一团。   这姿势并不舒服,而且荆紫云还在不停顶撞他。   又是一个重重地挺入。   殷灼枝哀鸣一声,咬着自己的手背全身哆嗦,折腾他了这么久,荆紫云终于舍得将精水灌入他身,闷哼一声,好半晌,把缩在桌上变成一团的人抱起,抱到床上放好。   床帏拂过了殷灼枝的面庞。转瞬间,又有人从床帏里进来,发丝倾泄于肩头,容色逼人,风流入骨。   那人,自然是荆紫云。   “你够了没有……”无力地躺在床上,殷灼枝这话,几乎带了哭腔。不但声音带了哭泣,连双眼都是通红的。   荆紫云看他一眼,垂眼,道:“才一次,灼枝也未免太不顶事了?旁人的娈宠,可要伺候人整夜的……”   似讽似嘲,把殷灼枝身上残存的衣物都扒开,让他全身都暴露在他的眼底。   受了欢爱,白皙莹润的身体便更泛出些光泽来,推高殷灼枝的双腿,打了一下他的肉臀。   清脆的一声,殷灼枝咬唇暗恨。   荆紫云伏至他胸口,咬住他乳珠使力一吸,殷灼枝身子颤了颤,忍不住叫出声来、   “果是尤物,怪不得五哥念着你……”   听得此话,殷灼枝好似受了极大刺激,一巴掌甩了过去,荆紫云任由他打,打了便立刻捉了他手腕,按在两侧。   “听到旧情人的名字便这般激动吗?”目光深邃,光华流转,以膝盖顶开殷灼枝的双腿,跻身而入。   “我可没我五哥那般怜香惜玉……为了你,连回魂丹都给……”   殷灼枝恨恨道:“什么怜香惜玉,为色相而已……还不是也为了梅花刺。”   荆紫云目光微动,将他双手并一手按住,捉了臀部,狠狠挺入。   刚承欢不久的窄穴又被挺入,穴口一阵瑟缩痉挛,强烈的闷痛令殷灼枝惨叫出声,低声啜泣。   荆紫云就着他的啜泣纵送不休,胯部紧贴着臀隙拍打。   殷灼枝摇头挣扎,扭了腰与手腕,毫无用处。荆紫云几乎是故意全根没入,将他插穿。   “果然是乌鸦笑黑熊,不知自己黑。黑熊未必是黑熊,乌鸦却一定是乌鸦……”低喘着,咬了口殷灼枝的耳朵,荆紫云松了他的手,把他的腿往肩膀上一压,两手都捏上殷灼枝肥美的臀丘,使劲掰开臀丘抽送。   没了臀丘遮挡,全根没入便是真的全根没入。原本殷灼枝便受不住他尺寸,稚嫩深处被激烈捣弄,泪水涌得很快,腰几乎都要被折断,双手推着荆紫云的胸口,然而私密处仍是被疾风骤雨得抽插,几乎连合也合不上。   “啊——啊啊啊……走开……啊啊……你滚……”   不顾殷灼枝的挣扎,强行压制,荆紫云面色冷淡,竟如做平常之事一般,由得殷灼枝在他身下哭叫挣扎,抓着他不放。   不多时,殷灼枝便被他插弄得软了,浑身战栗着哭泣。时不时绷着身体咬牙强忍,总是忍不到一半便将那口气松了。   痉挛抽搐地受着他的插弄,等他开始冲刺,殷灼枝捂住自己的脸,哭道:“停……啊啊啊啊……停下!……”   臀间小口已被插弄得艳红,荆紫云可完全感受到殷灼枝体内的热度。   那不单是人体的温度,还是摩擦许久摩热的。   “不愿做我五哥的子期,便做我的子瑕罢……弥子瑕色衰而爱驰,我想,灼枝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让我厌倦的……”操弄一阵,狠狠夯弄两下,荆紫云抚他脸颊,低声而道。   殷灼枝呜咽两声,通红的眼睛含泪瞪他。   “我比我五哥,容色好上许多,对否?”低声喃喃。荆紫云将性器抽出,把人翻了个身,捉着他的臀很快又插回去。   殷灼枝埋手于床被中哭泣。几次哀鸣呜咽中,隐约可听得“荆不镀,我恨你”一句。   荆紫云在他滑腻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,低笑道:“干你的是我,恨我五哥做什么?”   殷灼枝目光一黯,泪水流得更多,把脸完全埋进脱下的衣服与床被里,只是哭,却不再骂人。 第九章   昏过去后,仍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。   殷灼枝从梦中吓醒的时候,荆紫云正背对着他坐在桌边。   偌大的桌上,小小的熏炉摆在上头。淡雅的香熏了屋子。荆紫云双手放在桌上,缓缓动着指头。他十指修长如玉,轻拢慢捻,虽则指下没有琴弦,但分明是弹琴的指法。   宫、商、角、徽、羽……   殷灼枝盯着他勾弄压捻的手指半晌,看出他弹的是李季兰的《相思怨》。   人道海水深,不抵相思半。海水尚有涯,相思渺无畔。携琴上高楼,楼虚月华满。弹著相思曲,弦肠一时断……   荆紫云分明是轻浮公子,比之荆不镀更年轻气盛、沉迷美色。虽容色逼人,却阴晴不定,行事过激。然而,他此刻弹琴,虽则无琴,却又深情。   似烦躁抑郁,又似沧海之怒止于高墙,虽勉力抵挡,终究硬堵而已。   相思怨。   他因情而怨。   琴中之意,除郁结之外还有愤怒,愤怒之外又有不甘。   曲调回转之时,勾出几丝惆怅悲怨。   “你既已有心上人……为什么,还要这般对我……”沙哑着嗓子,殷灼枝勉力支撑起身体,几乎是质问荆紫云。   荆紫云双手按在桌面之上,仿佛弹琴中断强止琴音。   站起转身,面上波澜不惊,只是目光幽暗。他盯着床榻上的殷灼枝,半晌也没说话。   殷灼枝心中一惊,只觉得他此刻气度全变,到底变得如何,却又分辨不清。   荆紫云却很快笑了,笑得如初见般儒雅,先前阴郁全似错觉。走至床边坐下,抚他后脑的发,“你醒了。”   殷灼枝往后微侧,想要避开他的手。   荆紫云笑容微淡,道:“从今往后,你便是我的人了。”   “……你已经有了心上人,为什么还要折辱我?”   荆紫云目光微动,淡淡道:“我什么时候有心上人了?”   “你方才……弹的是《相思怨》。”   既然是相思怨,有了相思,才会怨。   “灼枝好眼力,我背对着你,无琴无弦又看不真切,你竟能分辨出我弹的是《相思怨》……”目光忽地一沉,“你很熟悉这曲子?”   殷灼枝抿唇道:“这是我学的第三首曲子,我完完整整地……弹过两千三百六十七遍……”   “看起来,你记得很牢。”   “两千三百遍,是老师命我弹的。”   荆紫云忽地凝视他:“那剩下六十七遍呢?”   殷灼枝怔了怔,扭头道:“关你什么事。”   荆紫云捉住他手腕,“你因谁而怨?”   殷灼枝目中浮现怒气,抿唇瞪着他,握拳不答。   荆紫云低声道:“是我认识的人么?或者,是我不认识的人……”   “我心中有谁,关你什么事?”   荆紫云嗤笑一声,捏着他手腕的手掌用力,冷冷道:“当然不关我的事,只不过,你既已有心上人,不为心上人守身,委身于我五哥,害得我得不到你初次,说来,倒也关我的事。”   殷灼枝目中怒气更浓。然而比怒气涌上来更快的,竟是泪水。他连忍耐都来不及,那泪水便已盈满眼眶,随即,从眼中掉落下来,啪嗒啪嗒溅落在床被之上。   荆紫云手一颤,便松开了他的手腕。   “……你后悔了么?”   殷灼枝咬牙道:“我恨不得杀了他!”   荆紫云目光一凛,伸出了手去,又强忍着收回。   “他救你一命,你却想害他性命,呵呵,你倒是好啊……好……”   “早知如此,我便是死了,也不去让他救我。当作陌路人,干干净净!”   荆紫云一下子把他压到床上,嘴唇碾上他的,激烈吻入。   殷灼枝咬他推他,唇舌皆为他所缠,好不容易把他推开几寸,惊疑不定地看着他。   荆紫云敛了自己差点爆发的怒怨,低低道:“五哥是我尊敬之人,往后不许你说他坏话!”   殷灼枝看他半晌,道:“我便是要说!他枉有才情,行事伪善,色欲熏心!”   荆紫云按着他的肩,几乎让殷灼枝觉出疼痛,半晌,他却盯着他,松了手劲,自嘲道:“想不到在你心里,他便是这样的人……”   殷灼枝犹不解恨,愤愤道:“早前我便听说他口蜜腹剑,演戏极厉害,闻名不如见面,他果然厉害,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……”   说着,嘴唇颤了颤,道,“骗人之处,我算是领教了……”   荆紫云忍不住捧起他的下巴,垂眼道:“骗人,他骗你了么?灼枝,你别以为五哥没告诉过我你们之间的事情,你在这里信口开河、颠倒是非。如此说谎,我是不会相信的。”   殷灼枝颤声道:“他都把我送给你了,难道还是我错么?”   荆紫云目光闪动,奇异的光彩流过眼眸,“殷灼枝,你在伤心么,你……为什么伤心?”   殷灼枝浑身一僵,仿似被他发现了极其羞耻的事情,咬牙打开他的手:“我才没有伤心!”   荆紫云却是道:“你喜欢我五哥?”   殷灼枝硬声道:“没有!”   荆紫云却是笑道:“你嫌弃他长得不好看,然而,还是喜欢上他了,对不对?”   殷灼枝冷冷道:“他长得那么丑,我才不喜欢他!”   荆紫云淡淡道:“是么?可在我看来……我却觉得你已喜欢上了他……”   说着,他伸出手揽住了殷灼枝,殷灼枝想要起身,可是先前荆紫云上他太狠,他身上不是酸便是软。并且,也不知为何,心中酸楚止也止不住……   “我是喜欢他……”殷灼枝颤声恨恨道。   荆紫云微微合拢手臂,将他抱紧。   “……但我会忘了他的,很快!”   荆紫云沉默半晌,道:“你既嫌我五哥不好,那么……和我在一起,如何?”   殷灼枝一愣,荆紫云低声道:“前事种种,一笔勾销,你以后……便好好和我在一起,我也……我也不把你当娈宠,只当知己爱人……”   殷灼枝挣动了一下,道:“我对你没有感觉……”   荆紫云道:“河汉清且浅,相去复几许,盈盈一水间,脉脉不得语……”   殷灼枝慌乱道:“你我见面不过几次,怎可比牛郎织女?荆紫云,你……”   “我与五哥同胞而生,心灵相通,他似我,我似他,两人便似一人般,只容貌不同。你既爱我五哥,一定也会爱上我……”   “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情,何况……何况我已恨他了,你……你先前对我无礼,我便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,荆紫云,你放开我,我要回梅花庄去!”   荆紫云抱住他,冷冷道:“回去做什么?回去了,你表哥一定想方设法把你吃了,不说你表哥,便是你舅舅,那也是——”   殷灼枝怒道:“难道你与他们不是一丘之貉?”   梅重祀与梅剑锋虽重美色,那也没有做出荆紫云现下的事情。   荆紫云看他半晌,凑近他:“我不同,五哥把你让给了我……”   殷灼枝握了拳便要再打他,荆紫云抓住他的手腕,将他搂进怀里。   “我要回梅花庄去!从今以后,我不再见你的面……”顿了顿,低声道:“也不再见你五哥的面……反正……反正我本打算不再见他……”双手一抬一放,拼命挣动道:“放开我!你这个小人!”   荆紫云目中竟有思索之色,除了思索,还有些期待。   “我对你这般,你对我却全无恨意,顶多只是愤怒。灼枝,你那么恨我五哥,是不是……你是不是,已爱上他——”   殷灼枝抓起他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就咬下去,用的力道几乎已是普通人的三四倍。便是习武之人,咬别人也未必能使这么多力气。   他不爱荆紫云,便连恨他也懒得,然而荆紫云在对他施暴,他心中却想着荆不镀。   荆紫云分毫没有暴跳如雷的感觉,他反而将殷灼枝更抱紧了一点,眉眼都舒缓下来,温声道:“不管如何,你总是爱的,纵使你看重容貌,贪慕虚荣。这世上的人总有点缺点,我既已看上你,这些缺点也便不算什么了……”虽然,未看上他时殷灼枝若暴露出来,他说不定便看不上他了。   “我要回梅花庄!”殷灼枝深恨自己未学武功,这胡说八道的无耻之人抱他恁地紧密,他如何也挣脱不了。   荆紫云摇头道:“不行,我会把梅花刺偷出来,你不能回梅花庄。”   殷灼枝止住了挣扎,震惊道:“你真的想夺梅花刺——你,你武功已这么高了,为什么还要夺梅花刺?”他不是武林中人,但是毕竟生在武林世家,往来无白丁。看得多了,自然有眼力。荆紫云的武功修为,明显比梅剑锋高。   荆紫云道:“要让梅花庄甘愿把你让给我,也只有拿梅花刺来换……我把梅花刺当聘礼,好不好?”   若不是他说这话语调十分认真,殷灼枝简直都要笑了。如此荒诞,偷别人家的东西,还要让别人家把人嫁给他……“我与你素不相识,纵然容颜华美,时光匆匆几十年,到时候一定变成个糟老头子。你若为容色而来,何必?”   “你会变成糟老头子,我也会变成糟老头子……你若不愿见我年老之貌,我可易容……”   殷灼枝愣了一愣,似没想到他竟这般“痴情”。沉默半晌,道:“枕前发尽千般愿,要休且待青山烂。水面上秤锤浮,直待黄河彻底枯。白日参辰现,北斗回南面。休即未能休,且待三更见日头……”   “灼枝……”荆紫云目光闪烁,道,“你是想说,我如今的话,便如枕前发愿一般虚假么?”   殷灼枝回头看他,目光灼灼,几乎要盯入他的眼睛。他忽然说这么一首词,若荆紫云不是荆不镀,按理来说,应以为他动容了才是。可是,他第一反应,竟是以为他说他虚假。   荆紫云知道他起了疑心,不然,他不会忽然提这首词。这首词是他最先告诉殷灼枝的,而殷灼枝若要说他此话虚假,也犯不着吟这样一首词。   “你会易容?”   殷灼枝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,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期待,还是惶恐。   荆紫云垂眼道:“我会。”   殷灼枝不住往他脸上看,似乎想看看他有没有戴着什么人皮面具。   荆紫云松开了环着他的手,捉住他的手,往自己的脸上摸。   殷灼枝的手指颤了颤,摸到了温热的肌肤。往鬓侧摸,并未摸到半点痕迹。   不是。   不是……   殷灼枝放下了手,纵然强掩也掩不住失落,很快又瞪他一眼,抿了嘴唇,便想要起身离开。   荆紫云道:“你若真想走,一个月后我送你走。可是,你不能现在走。”   “我留在你这里,干什么?”   荆紫云道:“我五哥会去拜访梅花庄。”   殷灼枝目光一动,立刻道:“为什么?”   荆紫云看他一眼,道:“为了梅花刺。”   殷灼枝捏拳,立刻又移开眼。   “你既不想见他,便留在我这里又如何?”   “我去别的地方呆着……不在你这里。”   “别的地方,会被发现……”荆紫云低声道,看了他一眼,又道,“我怕你耐不住想他,又跑回梅花庄里找他。”   殷灼枝面上一红,又羞又怒,他想说自己不会的,可是话到嘴边,竟也觉得迟疑……   他……他真的不会吗?   可是,他还是想见他一面。虽然他一直说他不想见他的……   “你身体不适,便先留下来吧。而且,我五哥已把你送给我了……”   “别提他!”殷灼枝几乎喊出来。   荆紫云看他这般,走到一边,将一具琴拿了出来,放至桌上。   调弦、燃香……   “你既醒了,便听一听我的琴吧……”   殷灼枝叫了许久,沙哑了嗓音,方才一声呐喊,便不停地咳嗽。咳嗽急了,便也来不及阻他的一时兴起。   荆紫云坐到桌边,缓缓勾弦。   咳嗽声未歇,琴音已响。   琴声低低悠扬,从指间泄露,缓缓的……长长的……   余韵缠绵入骨,悱恻难辩。   殷灼枝本想立刻就走,然而这琴音,竟似有魔力一般,将他留下,怔怔然半晌。   “晨来枝抖厌轻霜……”   荆紫云手下的音迟了一瞬。   殷灼枝垂眼续道:“徒度好春光……”   “……残红铺作夕日,余晖顾影长。”   琴音停了。   “花影淡,自留香,水沧沧……”   “石细溪浅,雾聚云遮,叶怨疏黄……”   荆紫云低声道:“这是……《诉衷情》。”   “……是。”   “如此好的词牌,为何这般吟它?”   殷灼枝自嘲道:“昔日已是残红,如今又雾聚云遮,此间种种……我为何不能这么吟这诉衷情?”   荆紫云重按上琴弦,道:“那你听我的如何?”   殷灼枝抬眼,似乎有些讶异。   荆紫云垂眼道:“云来雨落沁红妆,日照聚崇光。”   “……”   “绝世色艳娇美,意荡吻芬芳……”   殷灼枝面上阵青阵白,揪住被子:“你……你!”   “杨柳畔,杜丽娘,断肝肠。”   “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,无限思量。”   “……”   微微怔住,话音还未全落,殷灼枝便已明白他的意思。   情不知其所起,一往而深。   不在梅边在柳边的杜丽娘涉世未深,因梦而恋人,因而才有此番慨叹。   他殷灼枝并非梦中动情,却又何尝不是一往而深。   听得最后一句,殷灼枝竟是落泪。   荆不镀恁地轻浮,调戏于他,然而,调戏过后,又以诗词哄他。明明知道他不过如轻浮浪子谋他身体,可是心动便是心动,纵知道了他的真面目,一时之间,也难以磨灭那相思之意。   相思怨!   忍了这么多天,他每日还总要弹几遍相思怨。琴弦弹断了又有谁知,只是咬碎牙齿和血吞。硬生生把自己的心揉碎了打散,想将相思之怨挤出。   他都这般努力要把荆不镀忘了,他竟冒出个弟弟,又和他哥哥一般作态!先调戏,后用诗词哄!   殷灼枝心头一股火气,不似怒,不似悲,只是想发泄,他恨不得自己已练成了武功,这便去把荆紫云暴打一顿。他纵有子建之才又如何?这种人,便是该打该死!   知道自己打不过他,殷灼枝握拳咬牙,半晌只是忍耐,却不真冲上去与他对打。   荆紫云却是低低叹一口气,知道殷灼枝短时内难为他所动。仍是背对着他,指尖轻动,拨弄琴弦。   “我忆琼山处,画楼争难渡。楼上人如月,楼外将心赋……”   “月如人上楼,光寒穿暗户,树静风凉冷,残香透帘幕……”   “冷凉风静树,槛栏独倚处,故人送旧影,鱼雁绝尺素……”   “影旧送人故,渺渺来时路,云紫绕枝灼,便把相思入……”   琴音伴着诗词。一圈一圈,气韵荡开涟漪。   除却低沉缠绵,竟又平静安宁。   殷灼枝心绪不知不觉地平定下来,先前的悲愤怨怼慢慢消散,最后,竟在缠绵之中觉出困意。   “你……你弹的是清心咒……”殷灼枝趴在床上,眼睛半合半开,强行睁眼。   “是,我弹的是清心咒。很困么?睡吧……”   “我……我不想睡……”   荆紫云拨弄琴弦的手指并未停下,低声道:“为什么不睡?你睡了,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……”点穴终究伤身,让他沉睡,便是更好的法子。殷灼枝不愿意和他走,他也只好让他睡过去。   “什么……什么地方?”   “秦淮。”   “不……不去……我想回梅花庄……”   “为什么,梅花庄又不是你的家,我看得出来,你并不喜欢那里……”   “我……好……我想见他……”   迷糊了神智之语传入耳中,荆紫云手指忽顿,琴音便止了。他起身,转身走到殷灼枝的身旁,似乎想要问他一些问题,殷灼枝闭着眼睛,却已睡了过去。   他趴在床上,他替他换的衣裳微乱,整个人被圈在柔软的衣服里,安宁而睡。   荆紫云微微笑了,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。   “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,无限思量……”   “……无限思量啊……灼枝……”   话音未落,便俯下身,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。 第十章   “灼枝不见了!”   梅花庄内,梅剑锋愤愤拍了一掌茶几,未控制好的真气外泄,令那厚重的红木小几发出酸牙的折扭声。一个大活人不见了,他们竟然三天才发现!若不是殷灼枝从前的童子去他住处找他,只怕花的时间更久!他以为荆紫云前来为的是梅若兰,想不到,他盯上的却是殷灼枝……   梅剑锋深恨自己自持不前,人就这么被人掳走他也不知道!他儿子本也对殷灼枝有意,日日相访,没想到,这样也能让人掳了去。   梅若兰担忧道:“表哥不会武功,他……他带他走有什么目的?”   “目的?”梅剑锋沉声道,“不是为了美色,就是为了梅花刺!他……他便是想着,把灼枝制住,而后让我们拿梅花刺去换!”   梅若兰低声道:“梅花刺本是舅母的东西,他既制住了表哥,我们便把梅花刺交出去吧……”   梅剑锋道:“糊涂!交了梅花刺,他便能将灼枝放回来吗?灼枝现在那副模样……只怕早被那衣冠禽兽吃干抹净了。如此容色,荆紫云得了梅花刺便可带着灼枝远走高飞,我们又去往何处相寻?”   梅若兰闻言已是震惊。她虽看出荆紫云对殷灼枝的表现怪怪的,但到底没往那方面想过,而且,梅花刺何等东西,便是让人用嫦娥之丽来换,那也大多甘愿。梅剑锋这般肯定荆紫云不会交换。是舍不得梅花刺?还是以己之心,度人之心?   梅剑锋好男色一事,早便不是秘密,底下孩子对他花心均有些意见,因而竟是想歪。   梅重祀道:“爹,不如我去找找灼枝,灼枝原先的侍童现在是我身边的人,想必,他会忌惮几分。”   “灼枝忌惮有什么用?那荆紫云不忌惮,引狼入室!”   梅剑锋甩袖,坐下,半晌眉峰仍蹙,似是被此事严重乱了心绪。   梅若兰暗自惭愧自己想差,低声道:“那梅花刺毕竟在娘亲那里,爹,表哥是娘亲的侄子,这事不如和娘她——”   “妇人之见!她若是心软,哼……”   梅若兰道:“无论娘做错了什么,她为爹求药,受了伤痛苦累,若兰知道往事有娘的过错,可是,爹,你因姨妈的事情一直怪罪她,如今姨妈的孩儿因梅花刺受累,我们不交出梅花刺,既无情无义,又落了个贪人宝贝的坏名。此物本属于表哥,连娘都不该决定它的去处,现在表哥如此,难道爹不和娘说一声,也……也不愿救表哥么?”   梅剑锋闻言沉默许久,半晌后,道:“若兰,你知道此物一出,梅花庄会惹出多大的事情吗?”   “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。既然此物不好,给荆紫云就是了,梅花庄没有了它,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?”   梅剑锋道:“那若他编出个谎言,说咱们交的是假的呢?七种武器哪样没经过类似的事情,这……这……唉……”   梅若兰垂眼道:“爹爹既惧其声威,何必要娶娘亲,将这梅花刺纳入怀中……”   她此话像是质问,质疑梅剑锋贪图宝物。   “你!”梅剑锋拍了把手,“放肆!”   “若兰知罪。”   “爹,莫怪五妹,五妹涉世未深,不知这梅花刺有多少人觊觎……”顿了顿,梅重祀捂唇咳嗽,嗓子有些沙哑,“不如咱们先照梅花刺的样子,仿制一个,能救出灼枝固然是好,救不出,再想想用真的梅花刺……”   梅剑锋闻言,心念一转,便是一舒,“老四说的有理。”   “那么,爹——?”   梅剑锋沉吟道:“为父先去看看梅花刺,将图样画下来,找庄里的工匠打了……重祀,你准备准备,去寻那荆紫云。”   梅重祀点了点头,缓缓站起身来,而后,又缓缓走了,一步一步,十分缓慢。   梅若兰垂首道:“女儿也先告退。”   梅剑锋冷声道:“去吧。”   梅若兰行了一礼,便也出了门去。   梅剑锋等了许久,等他们走远,这才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卧房,而后,打开重重机关,开那盒子。   “玉兰遗物,物归原主。主不省自,自寻绝路。”   四行字龙飞凤舞,躺在盒内,似是嘲讽。   梅花刺毫无踪影,只有纸条而已。   “!”拿出那张旭笔意的狂草,梅剑锋将盒子摔了,“荆紫云,荆紫云?!”   狂怒不止,一下子把纸撕成两半:“来人,重祀!为父有话要说!”   一把将卧房的门推了,大踏步走了出去。   秦淮河微摇的画舫,半暗的天色,河水一路涟漪,将长天尽头都飘荡出水浪的韵味。   殷灼枝坐在桌边,看着桌上的物什,半晌也没有回过神来。   梅花刺,去来自。   长钺自短轻如丝。   武林中盛传的七种武器,他一直知道和自己家有关。因为,他母亲用的随身兵器就是梅花刺。武林第一美人用武林第一短兵,这事原本曾传遍了大江南北,还传出了许多佳话。   只是,小时候见过一面,长大过了太久,就忘了。在白素素去求药之前,他一直以为,这梅花刺已丢了。虽然曾到梅花庄的手上,但毕竟已丢了……白素素那般对笑医说,该是诈他而已……   竟是真的。   “……你真的去偷了?”殷灼枝忽地开口,令那倚靠在画舫小门处吹奏横箫的人止了声息。   “此物原不该他所有,因而,便去偷了,又如何?”荆紫云说罢,又将横箫凑近唇边。   笛子的音色往往比洞箫高昂,可是,荆紫云吹那笛音时,竟也如长箫一般厚重空灵。一曲梅花三弄,吹得人心都乱了。   殷灼枝伸出手去,迟疑了一下,还是没有摸上去。“你这般,也许会惹祸……”   纵他母亲是天下第一美人,拥护者数不胜数,多人怜香惜玉,看见她容貌就对她下不了手。然而,便是那般,都免不了有人觊觎梅花刺,荆紫云长得再好,毕竟是男子,他便不怕么?   荆紫云吹完,才将横箫放下,回头看殷灼枝,道:“你担心我?”   殷灼枝抿唇皱眉,显然不喜欢他这般说话。   荆紫云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。   殷灼枝忍不住紧张起来,“你别过来!”   荆紫云站在了那里,知他因先前强迫之事隔阂:“好,我不过去。”   殷灼枝垂下眼,道:“你把梅花刺还回去吧,好不容易梅花刺的风波平息了十几年,如今风波再起——当初魔教的人也掺和过这梅花刺的事情,梅花刺重出江湖,于中原武林不是什么好事。”   荆紫云道:“我本来改变了主意,准备直接带走你,不去管梅花刺。”   殷灼枝微微一笑,自嘲道:“我何德何能,能与这梅花刺相提并论?”   荆紫云和声道:“梅花刺是死物,你是活人,在我心中,你自比这梅花刺好上千倍百倍。”   有一瞬间,殷灼枝以为在对自己说这话的人是荆不镀,勉力回神,登时盯着他硬声道:“你都已将梅花刺偷了出来,还敢说这话?”   荆紫云笑道:“我当然敢说,因为,我又改变了主意,想把这梅花刺送给你。”   殷灼枝沉下脸,道:“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?”他分毫武功也不会,荆紫云把梅花刺送给他,简直是要置他于死地!   荆紫云闻言,又往前走了几步,殷灼枝身子微微后仰,似是随时准备逃跑。   荆紫云坐到桌边,道:“这是在河上,你若是想跑,也跑不到哪里去,灼枝,莫怕我,好么?”   在殷灼枝心中,荆紫云便是贪他美色的那类人,闻听此言,只道荆紫云是提醒他他已落到了他的手上,纵使想跑也跑不了,捏了捏拳头,道:“我并非武林中人,要这梅花刺也没什么用。”   “你若想学武功,我可以教你……”荆紫云顿了顿,又道,“不过,我送你梅花刺不是这个原因,灼枝,这是你娘的遗物,被梅花庄收去,于理不合。”   殷灼枝闻言,身子一震,只觉得醍醐灌顶,忽然醒悟。他向来不在乎盛传的七种武器,而白素素也因与白玉兰有亲,这便带着梅花刺嫁入了梅花庄,可是,他是有爹的,白玉兰的遗物,该由他父家掌管,当年白玉兰死后,他父亲过于悲痛,本想一死了之,但顾念子孙年幼,没有殉情。可惜他过于重情,虽为了他勉强存活,但到他四岁时,便耐不住相思之苦积郁成疾,撒手人寰。他住在父亲留给他的庄子里,由管家带大,等管家死后,便是独自一人,白素素冒他母亲名号嫁入梅花庄,梅花庄庄主又是曾经恋慕他母亲的人,他虽受了邀请,每年都要在她家住上一段时日,但是终究没半分亲意。梅花刺到了他们的手上,他也懒得管……   “这的确是我母亲的,应该由我继承……”殷灼枝低声喃喃,被那梅花刺正中纹的图案弄热了眼睛。   “有花无蕊,有花无蕊……”殷灼枝苦笑道,“无心之物,偏被这许多有心之人抢夺,纵然有心,也还不如无心了。”他母亲,也算是被这梅花刺害死的……   荆紫云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,握紧不让他抽回,道:“我这有心之人送这无心之物,只希望另一个有心之人为我所动,不对我继续无心。”   殷灼枝惊讶相望,看入他眼时,竟是心中一跳,奇怪的悸动泛上心头。   这眼睛……   早先他深恨荆不镀,因而连带着荆紫云也不入他的眼,他带着偏见去看荆紫云,当然不会瞧得仔细,偶尔觉得他熟似那人,心中便将那人千锤百打,撒气泄怨。荆紫云从未入得他心,他便也从未认真地看他,纵然看了,心思也都转到荆不镀身上去了……   如今,他送他梅花刺,他心中迁怒厌恶之情稍减,便以寻常之心相待,想不到……   望入他眼时与荆不镀相处的感觉萦绕于怀,殷灼枝垂下眼,忽然觉得厌倦,越想忘,越忘不了,偏偏还有个熟悉的人待在他的身边。让他踌躇反复。   将荆紫云掌中的手抽回来,殷灼枝抿唇道:“荆公子,我感激你将这梅花刺赠还给我,可是,我并不想与人谈情说爱。”   荆紫云道:“你不想与人谈情说爱,因为你心中还放不下我五哥。”   殷灼枝顿了顿,才道:“便是恨,那也没那么快就放下,荆公子,我不是神仙。”   “想忘了他,很简单。”   殷灼枝怔怔抬头,荆紫云握住他的手,道:“你爱上我,就会忘了他……”   殷灼枝猛地起身:“我不想……”   扭头便要走。   荆紫云登时将人从背后抱住,道:“为何不试试?你爱他又不想和他在一起,定是他的过错,我比他好些,你选我也可……”   “荆公子,我与你哥哥毕竟有一段,难道你就不介意吗?”   荆紫云道:“是我五哥的话,我不介意。”   他说这话的语调当真是毫不介意,一点也听不出勉强。   殷灼枝冷笑道:“所爱之人有过去,那本不算什么……然而,若分毫半点也不介意,便是哄人!荆公子,你是在哄我呢,还是在骗我?”   这时候若还说不介意,殷灼枝定认定他是在骗他了。   荆紫云抱着他,道:“你信不信,我太爱你了,因为太爱,所以不愿对你怨怼分毫……”   殷灼枝不由笑了,然而,他的笑声听起来却是嘲笑,“荆紫云,你我相见才多少时日?你竟说你太爱我……”   “你与我五哥,相处时日难道长么?”   此话一出,殷灼枝便又开始挣扎。   荆紫云紧紧抱着他,亲他的耳朵,“灼枝,你能听出我琴音,解我诗中之意,我知道,你是我知己。人生知己难得,我为何不能深爱于你?情感与相见时日长短真的有关么?若是有关,咱们往后便长久相处下去,灼枝,好么?”   殷灼枝硬声道:“你以为我不想移情别恋?我告诉你,我想忘他想得不了!可是,你把我当什么人了?和哥哥不成,就和弟弟?荆紫云,你也太将我瞧得低了!”   荆紫云低低道:“你不愿和他在一起,也不愿和我在一起,殷灼枝,你到底想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?”   他此话似有隐恨。   殷灼枝咬了一下牙,道:“谁都好,只要不姓荆!”   荆紫云目光一暗,垂下眼去,缓缓道:“看来,我也只能用另外的法子……”   “你……你想干什么?”殷灼枝听出他话语的古怪,忍不住挣扎得更厉害些。   荆紫云一把将人扛起来,道:“夫妻敦伦,与我相处久了,你便会爱上我了……”   说罢,便把他往画舫的床榻上带。   被放到床榻上,殷灼枝不断推拒,恨声道:“我还道你有些君子,想不到仍是卑鄙小人!”   “其实你喜欢的吧……”荆紫云低笑,先前深情款款的样子不见,反而有些轻佻。“你心中很喜欢我,偏生却要装得这般,你是怕我觉得你随便,怕我觉得你随便后就不喜欢你了……”   殷灼枝简直不敢置信,“荆紫云,你也太自负了,你以为你长相好些,便那许多人前赴后继么?”   荆紫云目中划过丝阴暗,制住他双手,低声道:“你不是嫌我五哥长得不好看么?既然嫌弃他,我长得好看,你便也不会嫌弃我。”   “明明是他嫌我——”殷灼枝止住话头,咬牙道:“你走开!”   “你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?”膝盖压住他的双腿,荆紫云按住他的肩膀,与他四目相对。   殷灼枝望入他眼中,想要瞪他,然而看进他眼里时,一种古怪的情感弥漫开来,竟与对着荆不镀一般无二。   那是情爱。   “你……你……我……你……”   殷灼枝怔怔然半晌,对自己心中所感吃惊。荆紫云才情容貌俱好,那是不错,可是他为了荆不镀的缘故,对他好感不多,就算荆紫云把梅花刺偷来送他,那也不足以让他动情。难道他强迫他后吟的那两首诗词真的动了他的心?   难道他真的这么容易动情?   荆紫云目不转睛地盯着殷灼枝的面庞,半晌,笑了,“灼枝,你爱我的,对不对?”   殷灼枝浑身颤抖,如何也无法说出反驳之话。他想说不爱,然而,他的心竟告诉他他是爱的。   荆紫云轻轻吻他的面颊,道:“没关系的,灼枝,你爱我便是,往后我都会对你好,这辈子我都对你好……”   嘴唇亲至殷灼枝的唇,殷灼枝张开嘴便咬了他一口。荆紫云唇边渗血,抬头离开,舔了舔唇,又很快低头吻回去,先前轻柔,之后却如狂风骤雨一般,舌尖探入殷灼枝的唇齿中缠卷他的舌,殷灼枝想避开却失了先机,只好由他舔弄。   “灼枝……灼枝……”低声唤了两句,荆紫云将他紧紧搂住,脱他的衣服吻他的肩膀和脖子。殷灼枝挣扎得厉害,然而荆紫云抱他抱得十分之紧,唇舌又往他敏感之处流连。   他的拥抱太过紧密,无法挣脱。   殷灼枝心中一酸,知道自己如何挣扎也挣扎不了,手指动了动,便任由荆紫云动作。   荆紫云将他衣裳剥了,不住吻他,殷灼枝把眼睛闭上,只当不见。   为什么他不愿意从了荆紫云?既然他都已经决定忘了荆不镀,从了他莫名喜欢上的荆紫云岂不很好?   心中是这么想的,然而身体,却无论如何也放松不下来。   “哈……嗯……啊……哈啊……”   趴在床上,纤瘦的脊背与翘起的臀弯成优美弧线,殷灼枝抓着被褥,不住吐露呻吟。   荆紫云双手捏着他的臀,着力抽送,每一回都将那粗长欲根完全插入艳红小口,深深捣入,全无余力。   殷灼枝竖起的发都散了下来,鸦羽般的发落了肩头,双目紧闭,牙齿咬着唇瓣。口鼻间呼出的气息,都带着十分火热。   殷灼枝可算初从,除却几下被他顶得狠了挣扎之外,其余时候竟任由他摆弄,荆紫云摘得胜利果实,心中激动不已,将人压在身下翻来覆去地操弄,姿势便换了七八次,面对面的姿势时总是吻上殷灼枝的嘴唇,吻得又深又狠,将他呻吟全堵在喉咙里。   “停吧……啊啊……饶了我吧……”实在没想到荆紫云会这般激烈,实在受不住,殷灼枝咬着唇挤出求饶的话。   荆紫云抱着他不断亲他,吻他耳侧,道:“最后一次……”   臀仍被捉着,那一下一下的夯弄也仍在继续。殷灼枝知道他不会立刻就停,咬紧牙关喉中发出声声呜咽。   云雨巫山,许久才歇。   蔺钦澜在画舫之外,有些尴尬地坐在甲板之上。   里头的呻吟喘息漏了几声出来,天色将暗未暗,四周静谧,眼前这人来时,明显听到了。   “你师父?”踏浪而来的人站在甲板上半晌,问了这么一句。   蔺钦澜咳嗽了一声,道:“在里面。”   “另一人?”   蔺钦澜沉思了半晌,道:“未来的师母。”   那人便也随着蔺钦澜坐在甲板之上,不再说话。   蔺钦澜好奇道:“你干什么?”   “等你师父。”   蔺钦澜略有些尴尬,然而却还是面不改色地道:“等我师父干什么?”   “他让我来的。”   蔺钦澜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眼,只觉得这人绝对不超过二十岁,少年俊美,气势暗敛。吐纳之间气息绵长,内功深厚。明显便不是个简单的人物。   想了想,没有多问他问题,而是坐在甲板上,把放在一边的钓竿拿起,继续钓鱼。   约莫过了两三刻钟,里头的人方才走出来。   荆紫云发丝未竖,衣裳微乱,坐下时颇有几分风流之态。“江教主来得好早,倒让教主白等。”   教主……江……   蔺钦澜一下子知道身边这人是谁,手一松,钓竿扑通一声,一半栽进了水里……   手忙脚乱地把钓竿抓回来。   江楚生挑了挑眉,道:“你这徒儿恁地胆小,竟还帮你守门……不过,你这么快便找到了红颜知己,我此来却没准备礼物,也算遗憾。”   “不是红颜。”荆紫云道。   江楚生讶异了一瞬,“原来你也好这个。”   荆紫云笑了笑,道:“江教主新婚不过几年,温柔乡中沉溺,想必许久不在外头风流。”   “拙荆不太懂事,先前得罪荆兄,还望荆兄原谅。”   荆紫云道:“我不会和病人计较,只不过……”顿了顿,才续道,“旁人劝合不劝分,但我却劝分不劝合,江教主,你那夫人的性子若不改改,往后会闯下大祸。尤其,一教之主的夫人没那么好当,若再这般无礼下去,只怕会开罪你教中弟兄……”   “许多话我都告诉她了,想必她年龄还太小,往后再看护她些……”似乎发现自己的年龄也不大,江楚生知道荆紫云不喜欢他的夫人,止话笑道,“荆兄此次找我来,所为何事?”   “武林第一美人,白玉兰……” 第十一章   白玉兰在江湖上很出名,出名的不但是她的美貌,也是她的死亡。轰轰烈烈而生,疑窦重重而死。第一美人代代都有,但是,像她那般的却并不多,尤其和七种武器纠缠在一起,那便更染上传奇之色。   江楚生微微蹙眉,“她那桩公案,不是已查得水落石出了吗?”   “不知名武林人士贪图梅花刺,杀了武林第一美人……”荆紫云淡淡道:“这事,也太简单了。”   江楚生盯着他半晌,忽然笑道:“荆兄未来的妻子,是否与那白玉兰有关?”   荆紫云道:“他是白玉兰之子。”   “原来如此,怪不得荆兄想要查它。只不过……中元教与百晓生并没什么交情,何况,这等公案,想必百晓生也未必知道得清清楚楚……”   荆紫云低声一笑,“所以,我才找你。”   江楚生沉吟道:“百晓生挂在烟雨楼的价码,打听一个消息,需要纹银五十两。”   “江教主想必并不缺钱?”   “我是不缺钱,不过,我也不能把消息白白给你。”   荆紫云笑了。   “我不贪心,只要一两银子,一两银子一个消息,我这里有三个消息,承惠三两白银。”江楚生伸出了手去。   荆紫云从怀中取出个珠子,那珠子不过龙眼大小,然而夜色中,竟发出微微光芒。   江楚生把手收回,挑眉道:“我只要三两银子,多了不要。”   荆紫云身上所带之物,俱是千金难买,而散碎的钱银,除却金子外,只凑得一两七钱。   蔺钦澜摸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也只摸出一两一钱。把钱放到了荆紫云的手里,眼巴巴地看着江楚生,好似希望他心软帮他师父。   江楚生不由笑了,眯眼笑道:“既然没办法刚好付清,荆兄不如先欠着吧。”   荆紫云低声一叹:“我从不轻易欠人人情,可看来,今日是非欠不可。”   “也许,这人情你欠的十分值得。”江楚生笑了,知道他这是应允了。   “第一个消息,梅花刺自白玉兰手中流入梅花庄,白素素是幕后主使。”   荆紫云目光一凛。   “第二个消息,梅花庄老四梅重祀正往这边来,想必,是为了梅花刺的事情。”   “第三个消息……”江楚生从怀中取出一块素绢,撕成两半,给了他一半。   荆紫云接过看了,看不到两行,皱眉道:“易筋经?”   “无论如何,殷庄主也是少林弟子,他的孩子,也可练习这易筋经。”   “你闯了少林?”   “不,此物来路很正,并不是偷抢来的。”   “灼枝未练过武,有易筋经,倒是可以成就,只是……”少林至宝,他就这么大喇喇地送给他一半?   “也是荆兄运气好,我刚得了这东西便去少林,和大和尚说过,我答应了他不到万不得已不练这易筋经,至于教不教人……”江楚生笑道,“以大和尚的心性,不至于介意自己的徒孙炼易筋经,荆夫人既卷入梅花刺的事情,会些武功,也好保命。他与少林有亲,大和尚定不介意他为保命而炼这武功。我不将全文给他,荆兄再教他些旁的武功,他人不会察觉他练了什么的。”   荆紫云收了这白绢,道:“瞧来,你这情果然叫我欠大了。”   江楚生道:“能叫笑医以真面目见我,却比这三两银子合我心意得多,荆兄,梅花庄那边,似乎以为你是你自己的弟弟,名叫荆紫云?”   蔺钦澜手抖了抖,线边的一条鱼就跑了。   荆紫云抚了抚自己的面,微微一笑,道:“我以真容见你,先前非是真容,却也是真名……”   蔺钦澜低声道:“师父以真面目时,名字便唤荆紫云,师父的字,便是紫云。”   “啧……紫云,紫气东来,名便是真金不镀,字便是紫气东来,如此好的名字,倒叫人忍不住羡慕。”   “江教主自己取个好字,也是可行?”   江楚生笑道:“那还是算了,我已习惯了这名字了……”   说罢,他们竟往诗酒书画上谈去,两人文学造诣均是不低,一来一往,倒是合拍。   蔺钦澜虽是荆紫云的徒弟,但天赋在医术上不错,别的地方却不算极佳,他不过十来岁,有些东西也过于深奥,因此便茫然地呆在一边钓鱼。   殷灼枝在船里,本是累极了熟睡的,但不知为何,竟也醒了过来。   身边没人,他支撑起酸软的身体,呆愣了半晌,而后,缓缓站起来,往外走。他走得很慢很慢,几乎没有脚步声。   “……说什么七种武器得之富贵、荣华终身。盛名之下,其实难副。这兵器虽然厉害,然而旁的便不厉害吗?这般话,传得多了,却也有人信。到底是江湖中人太蠢,还是被那利禄冲昏了脑袋,神智尽失?”   “不羡黄金罍,不羡白玉杯,不羡朝入省,不羡暮登台,千羡万羡西江水,曾向竟陵城下来。名利二字,本就能让人冲昏头脑的,又有多少人能看得破?”笑了一笑,道:“江教主,便连你我,也未必能完全看破。你我拥有太多,自然不屑,若有朝一日什么都没了,也许,便也入了那迷局之中。只是,你我现下羡慕羡慕‘西江水’,也是不错的,无物可羡,方是悲哀。”   江楚生目光微动,笑道:“说的也是。有物可羡,本也是人生之福。”   荆紫云阖首。   蔺钦澜“啊”了一声,道:“有鱼!”   说罢连忙提杆,水声一哗,将钩上活蹦乱跳的鱼抓了下来。   不过一指来长的小鱼,并不很大。   蔺钦澜量了又量,还是嫌小,想了想,把那鱼又扔回水里。   扑通一声水响,碎出大片银鳞。不知不觉,竟已是夜暮。   “荆兄这徒儿倒是心善。”   “只怕他是嫌鱼小罢了……”   蔺钦澜咳嗽一声,又摆好钓鱼的姿势。   殷灼枝站在画舫的小门处,靠着那门板站立,月色撒下甲板,满船银色,他怔怔地站着,半晌也不说话。   “灼枝?”敏锐地察觉到船内之人气息变了,荆紫云回过头去,站起身来,走到殷灼枝的身边。“怎么起来了?”   殷灼枝看他,道:“有人?”   “我的旧识,一个朋友。”   江楚生站起来,拱手道:“久闻桃花公子盛名,久仰!”   殷灼枝阖首,道:“粗浅人物罢了,实不敢当,不知阁下……?”   “我的名字,也许殷公子不知道为好……”笑了笑,向荆紫云拱手,“荆兄,今日已晚,便不叨扰了。聚散有时,咱们后会有期。”   “江教主,不送。”   江楚生一个点头,纵跃而起,踏水而去。   夜色下,他不一会便消失了,快得好似只是游人的一场梦。   殷灼枝怔怔地看他背影半晌,荆紫云便把他搂入怀里:“外头风大,咱们还是进里面吧。”   殷灼枝沉默地随着他进去。甲板上的蔺钦澜仍然在钓鱼,回头看了一眼,额上冷汗直冒。   荆紫云把人搂着坐到床榻上,为他倒了一杯水来。   殷灼枝接过杯子,将里头的白水喝完,道:“他的徒弟为什么跟在你身边。”   “……谁?”   “蔺钦澜。”   殷灼枝看着他,嘴唇抿着,目中凝然。   他显然怀疑了什么,而且,他本也该怀疑什么的。   荆紫云将他抱住,令他靠在自己怀里:“钦澜也是我徒弟,五哥没空时,钦澜便跟着我。”   殷灼枝沉默了半晌,道:“我不信。”   “嗯?”   “……你是不是……你是不是……”   欲言又止。好似有许多东西要问。   荆紫云长眉一挑,只道殷灼枝要戳破那层窗户纸,直接质问。   然而殷灼枝却是垂下眼,把杯子放到一边:“算了,应该不会……这世上哪有那样的事情。”   顿了顿,又道:“荆紫云,你真的要和我在一起吗?”   荆紫云抱着他,抚着他背后鸦羽长发,“嗯”了一声。   殷灼枝目光迷蒙,半晌后,道:“那我们试试吧……”   荆紫云的手指微弯,掬了他的发,“灼枝……”   “有花堪折直须折,莫待无花空折枝……”殷灼枝双手微微颤抖,然而,却张开了双手,抱住了荆紫云的腰,“我们……我们可以试着在一起……若不成,便是往后的事……”   他的身体抖得太厉害,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惶恐。但是他的手却很稳,抱得很牢。好似溺水之人抱住了最后一根稻草。   荆紫云目光一动,心中划过什么又好似没有,一声“好!”出了口,回抱了人,在他脖颈处亲吻亲昵。   殷灼枝仰起头,好像天鹅奉献出它的颈项一般。   荆紫云将殷灼枝狠狠抱住,又揉又亲,耐不住把人按到床上时,殷灼枝道:“今天……今天受不住了……下次再……”   荆紫云贴上他的唇,咬他一下,与他额头抵着额头:“灼枝,你身体着实弱了一些,我教你练武,好不好?”   殷灼枝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,怔怔道:“我已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,现在炼——”   荆紫云低声道:“没关系,我会教你的。而且,我保管江湖宵小,此后都无法欺负你……”顿了顿,笑道,“有我在,便是高手,也欺负不了你……”   殷灼枝垂下眼,在他肩膀上蹭了一蹭。   荆紫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,心漏跳一拍,抱着人好一会也没想到出声。   殷灼枝抱着身上的人,十分安静,仿佛已经认命一样。   小门外的蔺钦澜贴着脑袋仔细聆听,半点动静也没听到——   应该没出什么事?   胆战心惊,心若擂鼓。蔺钦澜心中却想,殷灼枝虽非武林中人,但桃花公子文采斐然,资质定是聪颖。早先他叫他师父,殷灼枝难道半点也不误会?他应该是问过他师父的……那他师父呢?荆紫云怎么解释的?难道殷灼枝那么容易就被他糊弄过去了吗?   许多问题都浮现在脑海中,然而听着那墙根,蔺钦澜却不得不承认,他师父很可能糊弄过去了。   蹑手蹑脚地往画舫另一头而去,蔺钦澜将钓竿草草一放,便回自己房间了。   秦淮河的水悠悠地荡。   这只画舫也在悠悠地晃。   连天的碧水中,荆紫云咬了颗葡萄送到殷灼枝嘴边,殷灼枝面色微红,但竟然凑上去咬了一半。   这些日子以来这情景不是第一次出现了,当它第一次出现的时候,蔺钦澜宁愿荆紫云和殷灼枝整日整日待在画舫的小隔间里练功。虽然那时候他担心荆紫云耗费自己功力替殷灼枝打通经脉,但现在他却觉得有些牙疼。   拿起自己的小钓竿,跑到画舫的另一面钓鱼。   蔺钦澜一连钓起了三四条小鱼,心中凄清而又惆怅……   常言道一日为师,终生为父。早先他跟着自己师父,自然就好像离异的小白菜跟着自己的爹一样,现在荆紫云找了个老婆,两人蜜里调油。他便不是小白菜,而是拖油瓶了……   想到早先令殷灼枝与荆紫云起嫌隙的人便是他,蔺钦澜心中那一点惆怅很快变成了讪讪。   其实,多个师母也挺好的,从前他被荆紫云教导,没少挨训,有了殷灼枝,荆紫云却温柔了许多……   虽然,只是这段时间而已。   钓竿忽地沉重起来。蔺钦澜眼前一亮,稳住手将钓线提起。哗啦一声,一只大肥鱼便上了来,足足有两斤多重。   蔺钦澜喜滋滋地把鱼放入了一边的鱼篓里,照旧,鱼篓里的小鱼都被放回河里,只有大肥鱼没有……   蔺钦澜再下钓竿,又是大肥鱼,再下、再下……   一只靴子被钓了上来。   蔺钦澜呆了一呆,把靴子扔了回去。   异变突起!   水中哗然声响,几个人从水面破开,闪着寒光的箭头往蔺钦澜刺来。那箭头很利,一看便是能要人命的利器。   蔺钦澜一惊,一甩钓竿,长线一绕将一人绕住,往船顶上一跳,“师父!有人!”   几步往荆紫云的方向逃去。荆紫云身边一件兵刃也没带,只带了一管横箫。他抱着殷灼枝站起,而后松开他把他拉至身后。   那几人跃上船头,每人身上都带着箭。   蔺钦澜跑到荆紫云的身后,清楚地看明白之前射向他的是什么。   那是鱼箭!   没有武功的渔夫带了它,哪怕连鲨鱼也敢搏斗。   在这船上,这七个人三人站在船顶另两人站在船上向他们靠拢,唯一可逃的途径,便是从水里跳下去。   但是荆紫云并没有从水上跳下去。   他面色冷漠,站在那里打量着一个人。船顶正中那人。   蔺钦澜明显地看到,正中那人缺了一只靴子。显然,就是他之前钓起来的那只。   “梅老四,许久不见。”荆紫云淡淡地道。船顶那人身着鲨皮水靠,面如冠玉,说得上好看的脸上神色复杂,看了被他护在身后的蔺钦澜一眼,硬声道:“荆公子,我并不想为难你,但你若是想安全离开,还需要把之前偷取的东西交出来!”   “东西,什么东西?”荆紫云淡淡道,“我没拿过梅花庄的任何东西。”   梅重祀冷哼一声,道:“拿没拿过,你自己心里知道!”   荆紫云忽然笑了,笑得有些嘲讽,他手中的横箫在指尖转了转,流苏随着横箫一同旋转,带出几分潇洒。   “我拿过灼枝的东西,灼枝是我的人,我替他拿回来,又如何?”   殷灼枝没有料到他会忽然这么说,面色一红,但却没有低下头去。   梅重祀的目光忍不住在殷灼枝身上多停留了一会,轻轻咽了一下口水,多日不见,殷灼枝比之前更美了一些,那眉目如画,发如鸦羽,红唇白齿……傅粉般的肌肤一看便是滋润的色泽,显然,这些日子来,荆紫云把他养得很好——也许,上也上了很多次。   情事滋润出来的风情令梅重祀有些心动,不过荆紫云的武功却让他忌惮。他不知道荆紫云的武功深浅,只知道他的武功很深。武功高,需要的人自然也多,他只带了六个好手,其余的人埋伏在别处。   荆紫云随画舫飘荡,令他好找。   但是,他还是找到他了,而且发现他与殷灼枝在画舫里时,梅重祀发觉这是个好机会。   在水上围攻,正是瓮中捉鳖!   “你觉得,这些人打得过我?”   梅重祀笑了笑,冷哼道:“当然打不过!”   荆紫云看了眼四周,某几条若有若无靠近自己的画舫,又道:“你觉得,你埋伏的其他人手,赶得来救你们?”   梅重祀又笑,仿若他此话完全没有猎人猎物倒转,“当然赶不及!”   荆紫云看他半晌,缓缓道,“你觉得,你这些下属身上带着的炸药,还能点燃?”   梅重祀这次没有笑了,他皱起眉头,盯着荆紫云。他带的这些人身上都绑了炸药,以备不时之需。没想到,荆紫云竟然看出来了。   其实,来之前他想过许多计策。   比如说直接把荆紫云的画舫凿沉了,比如说直接放一把火,他们在另一艘船上看。但是他终究没那么干。殷灼枝不通水性,但荆紫云却不一定。而且此事不该闹大。与梅花刺有关的事情若是闹大,会一发不可收拾。梅花刺这事情需要隐秘,原本他甚至打算自己一个人来。不过,荆紫云武功高强,他不带这些人来,根本没有自信能拿下荆紫云。。   荆紫云忽然笑道:“你……好像并不想真的把东西夺回去。”   梅重祀面色一变,沉声道:“你乱说什么!贼人!快点把梅花刺交出来!”   他身边身着水鲨皮衣蒙着面巾的人都忍不住往梅重祀那里瞟去几眼,似是被“梅花刺”这三个字所吸引。   “我没有乱说。”荆紫云淡淡道,目光在梅重祀面上流转,“若是普通人失去了一样宝物,当然火急火燎地要找回来……”低叹一声,续道,“但是若普通人失去了一样赃物,帮他找的人,总会有几分不愿意的。”   殷灼枝浑身一震,梅重祀目光闪烁,沉声道:“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示意了两旁之人。   那两旁的人立刻冲上去三人,另外的人则抽出长刀长剑,聚拢在梅重祀的身边。他们知道此来是要夺回一样东西,也知道那样东西很重要。不过他们没有想到那东西是梅花刺!   梅花刺!   七种武器之一!   若是得了……   荆紫云以横箫为武器,拐了那红了眼的三人兵刃,一人赏了一脚。那三人吐出血来,往船下跌去。荆紫云左手银光一闪,微不可见的牛毛针随着他们入了水。  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,梅重祀一个挥手,他们便又冲了上来。   每人,仍旧只出了一招。   银针入了脑中,荆紫云把尚还在抽搐的人踢入水中,看着梅重祀。   “既然不想,何必找这许多人来送死?梅老四,难道你也是那顽愚不堪的蠢人?”   梅重祀看他半晌,目光有些恨恨,但是,他这般目光恨恨,却忽然低声道:“他们是爹派来的……”   荆紫云微微一笑,仿佛早已料到一般:“看出来了。”   梅重祀皱眉道:“临来前,我娘说……让我不要听爹的。”   殷灼枝忍不住道:“白素素她……”   梅重祀看他一眼,道:“娘一向很听爹的话,这么多年,从不违拗……这次是第一次。身为人子,我忍不住从她。可是……”他抿了唇,“我也听我爹的话……”   他这般说,其实有些荒谬。   梅家老四武功文采都不错,但是曾经,他是个混世魔王,谁的话都可能听,却不可能听他爹的话。   “荆紫云,我问你,当年梅花刺……梅花庄到底是怎么得来的?” 第十二章   梅花刺的下落曾经是当年的一个谜团,这么多年来,便是武林百晓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。不知怎么的,殷灼枝却认为荆紫云知道。   他该是知道的,否则不会这么肯定,那梅花刺不属于梅花庄。   但是,荆紫云没有回答梅重祀那个问题,他反问了一句,“如果我告诉了你,你知道了真相,反而希望自己不知道呢?”   梅重祀脸色大变,好像已明白他的意思,面色阵青阵白,咬了咬牙,道:“既然如此,我……我便告辞了!”拱了拱手,转身几步,直接跳入水里。   “扑通”一声巨响。   蔺钦澜快速地跑到画舫的另一头查看,只见水面微波,里头的人已不见……   “他……”殷灼枝忍不住开口。   荆紫云握住他的手腕,道:“他带的人还没撤走,此地不宜久留。”   殷灼枝目光微动,道:“好。”   荆紫云阖首,便去一边,吩咐了一声蔺钦澜,两人各自取出船桨,将画舫往另一侧划去。   荆紫云并不着急,也不惊慌。垂眼划船时,好像弹琴一般自然。   殷灼枝暗暗地想着,他应该并不怕梅花庄的手段。将视线投在微微荡漾的水面上……   梅花刺……   白素素……   梅花庄……   荆紫云是不是知道些东西?他分明在暗示,暗示梅重祀当年梅花庄得到梅花刺的手段并不光彩。如果不光彩的话……一定是因为白素素。   记忆中白素素一直对他不冷不热,近几年,却仿佛愧疚一般对他好了起来……逢年过节,都会给他送东西邀请他去梅花庄。带他去找笑医,虽然也有梅剑锋的原因,可是……还是让笑医治他了。   她当年是否曾对不起他母亲?   画舫靠了岸,荆紫云令蔺钦澜和他们两人分开。   蔺钦澜微微吃惊,急道:“师父,我……为什么我要和你们分开走?”   如果是因为武功,殷灼枝的武功比他还低。也许他内功已高了,但是修炼易筋经不过半个多月,哪怕有荆紫云帮他打通经脉也时间太短。殷灼枝并没有练武基础,他现下的内功修为不过普通人炼三五年普通心法的功力。至于外功——什么招式啦,架势啦,一窍不通。   荆紫云道:“不是分开走,钦澜,你回竹林里去吧。”   “我不想回去……”   “梅花刺的事情,稍有不慎,便会有大麻烦出现,钦澜,为师不一定护得住你。”   蔺钦澜看了眼殷灼枝,又看了眼荆紫云,憋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话。他当然想质问荆紫云为什么带着殷灼枝不带着他,然而他是知道荆紫云为了他好的。   “万一……师父你……你出事……”   荆紫云拍拍他的头,笑道:“能让我出事的人,这世上不会超过八个的。”   蔺钦澜闻言心中一定,低声道:“那……那我走了?”   殷灼枝与梅花庄有关,荆紫云自然可护得住他,但他若要护着两个人,却防不胜防……   在他心里终究老婆比徒弟重要,蔺钦澜心头有些吃味,低着头,看着自己的脚尖。   荆紫云掏出个荷包放到蔺钦澜的手中,道:“此后你该心肠硬一点。”   蔺钦澜微微一怔。   荆紫云便捉了殷灼枝的手腕,道:“我与灼枝往西南方向走。钦澜,你往来时路去,若遇到什么事情,就近住在为师留下的草堂里……”   蔺钦澜毕竟才十来岁,殷灼枝皱眉道:“让他一人上路,会不会还不如跟着我们?”   蔺钦澜有些希冀地看着荆紫云。   荆紫云摇头,道:“跟着我们,反而危险……放心,钦澜天资聪颖,不会有事的。”   殷灼枝的唇动了动,看向蔺钦澜。   蔺钦澜对上他的眼睛,摇了摇头,意思是承他的情了。“师父,师母,保重!”   说罢,拱了拱手,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。   殷灼枝听到那个称呼,愣了一愣。   荆紫云看着他的背影,一直等他走得不见,方才收回视线道:“其实,带着钦澜,我能护得住他。”   殷灼枝吃惊道:“那你让他一个人回去?”   “我要带你去蜀中唐门。”   闻言,殷灼枝便知道荆紫云为何不准备带着蔺钦澜了。   四川唐门,用毒大家,哪怕是杏林好手,也不免对它有些忌惮。   买了一辆马车,没有请车夫,荆紫云上了车,直接捉住了马上的缰绳。   殷灼枝上车后忍不住猫着腰在车门处看他:“你会赶马车吗?”   荆紫云看起来,实在是太像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了。他虽然是武林中人,但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度风华。   荆紫云道:“出来走江湖,自然会。灼枝,你进里头吧,等到了,我叫你。”   早先殷灼枝为了练功,专挑着子午卯酉之时打坐运功,耽误不少睡眠时间。荆紫云为此,缠绵都与他少了几次,殷灼枝面上一红,道:“好。”   这便钻入了马车,靠在马车壁上听着外头策马驾车的声响。  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……   车轮碾压过了石子,车子微微颠簸。   眼睛闭上,又睁开,睁开惺忪的睡眼,车内光线没有先前亮了,车子,还在动。殷灼枝往外探看了一会,没有直接去开马车的小门。一直呆在马车里终究无聊,若要出去和荆紫云同坐一处,却又太过臊人。想了想,却把荆紫云包袱里荆紫云的横箫拿了出来。放在嘴边。   悠扬的笛声自口中流泄,比先前荆紫云所吹奏的声乐高了许多、清脆了许多。乐声流淌,响彻云天。   荆紫云忍不住勾起嘴角,眉梢眼角都带了点笑意,“驾”地一声,马车的速度便更快了一些。   日头渐渐消失在云层里。   蜀中唐门一支,唐家堡中,气氛有些奇怪。   唐天鹤捏着一封素白小笺,坐在唐家堡正厅之中,半晌沉思。他的三儿子唐如谦走进来对他行礼,而后,站到了他的身边。   唐天鹤抬头看他,道:“是否有人拜访?”   唐如谦道:“已吩咐手下去盯紧城中各处,见到人便会上禀。”   唐天鹤低声一叹,把手中的东西合上:“如谦,你说,若咱们唐门一派,要保一样兵器,偌大天下,可有人敢犯到头上么?”   唐如谦道:“便是有,我唐门弟子,也不会畏惧。”   唐天鹤愣了一愣,哈哈笑道:“昨日为父以同话问你二哥,他也是那么回答……”笑过之后,叹了口气,把手上的素白小笺递给唐如谦。“你看看这个吧。”   唐如谦一看,只见上头是极郑重的楷书,一笔一划,写了“荆紫云”、“殷灼枝”这六个字。   “这是——?”唐如谦有些吃惊。   一般人拜访,当然要送拜帖,但拜帖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名字,往往还有生平之事,与各种介绍,再不行,总要说几句恭敬的话,意思是我来拜访你了,让主人做好准备……   但这素白小笺只有六个字。看起来,唐天鹤还是认识这上头的人的。   “当年一别,我都快忘了……”唐天鹤声音转低,随即回过神来,皱眉道:“若是他们进了地界,如谦,你要小心地把他们带过来,能不走漏风声,便不要走漏风声。”   唐如谦不明所以,然而还是拱手道:“是,爹!”   转身而去,吩咐下人。   “再忍忍,灼枝,我们快到了。”   进了蜀中,风景已渐渐不同,四周林木茂盛,气候却出奇地仿似江南。空气湿润,虫声聒噪,聒噪中带着几分热烈意思,此起彼伏。   马车行进途中,殷灼枝忍不住开了小门,撩起车帘,道:“我们进唐门,需要易容吗?”   殷灼枝纵然不愿为容颜所困扰,但他知道,荆紫云与他,长得有些过头。若是平时还好,他们一路过来,如果他没猜错的话,也算在逃跑。哪有人逃跑的时候那么引人注目的?   荆紫云目光古怪,不明意味地道:“放心,灼枝,我半个多月前便已差人送去拜帖,他们……会帮忙遮掩的。”   殷灼枝直觉荆紫云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唐门。虽然唐门的行事七分正三分邪,但除了用毒令人忌惮外,好像也没有太大的阴私……黑道,终究是中元教一家独大,别的却没有那么大的名声了。唐门名声在外,却不完全算黑白两道其中的一方。   然而,唐门向来在江湖中神神秘秘,便连出门闯荡的人也不会很多。外人也难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样的,   “希望此行,莫出什么岔子才好……”   已到四川地界,再驾车一个时辰左右,就应该到了地方。   路经一个小城,荆紫云将车停下,扶着殷灼枝下了马车,荆紫云出现在客栈门口时,便有许多人驻足相望,等殷灼枝下了车,停下来看他的人就更多了。荆紫云不着痕迹地遮住了人们窥探的目光,在路人的频频窥视中,带着殷灼枝进了客栈。   “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?”小二还在别处招呼,掌柜的眼也不抬,便先问出一句。   “住店。”   掌柜的抬头,道:“天字号房一两银子,地字号房……房……房……”   看见荆紫云与殷灼枝两人,不由愣了一愣,口中的话结巴了起来。   客栈中原先有的喧哗,忽然静谧,而很快,又有许多人走进客栈,坐在桌边,装作要吃饭的样子——有的甚至是才刚吃完不久出了客栈的人。   “一间天字号的,还有晚膳。”荆紫云取了二两银子,放在了桌上。   掌柜的愣愣地收钱,愣愣地道:“二楼左转,天字二号房便是。”   荆紫云便牵着殷灼枝的手往二楼去了。   一人恍若谪仙,一人惊绝艳艳,光是背影,那风姿难言,就足以让人怔住,掌柜的愣了许久,忽然把店里最忙的小二叫了过去。   “许三,你去厨房,让他们弄一桌好饭好菜,等会,送到天字二号房去——问一问,他们的姓氏。”   许三目光一凝,立刻道:“是,掌柜的。”   一甩桌布,便往后厨走去。   殷灼枝对于这一切,自然不是毫无所觉,天字号向来是客栈中最好的房间,哪怕这间客栈很小,这房间也已不错。   坐在梳妆台前,对着铜镜,殷灼枝蹙着眉,看里头的人,而后,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。   以前他的皮肤也是白的,苍白。后来吃荆不镀给他的药,他的身体就好了起来……不但好了起来,而且越来越莹润,越来越……   睫毛微颤,垂下眼去,他微微侧头,但没有直接转过去与荆紫云说话。   荆紫云正在观察房内的布置,不但观察,还做了点小小的改变。也许只是将屏风稍稍移动,也许只是把小几上的香炉推了一点点位置。说不出如何绝妙,但看起来,却让房内的感觉变了许多。   摸在自己的手腕上,那皮肤是细腻的,有弹性的,他的身体应该比女子硬,但是,他并不是骨瘦如柴的瘦,反而比同样的人胖上那么一点点——也不是胖,而是没有那么瘦。   这一点“胖”,令他的皮肉柔软,摸起来更有手感一些。撩了些发凑在鼻间,这发丝不但柔软滑顺,还散发着香气……不是沐浴后带来的香味,而像花香。   从前那人给他的那瓶药,便有类似的香气。   殷灼枝慢慢吐出一口气,站起身,转坐到桌边,迟疑地开口,“你……会医术吗?”   荆紫云本站在床边铺被,闻言,顿了顿身形。   殷灼枝沉默了一会儿,又问:“不用很厉害……只要,能看出药的成分便行。”   荆紫云放下了手中的被褥,走到他身边坐下,慢慢地,缓缓地道:“我会医术,你有什么东西想让我看的吗?”   殷灼枝的心跳得有些快,不过,他从身上拿出了一个药瓶,将药瓶的塞子打开,取出颗药来。“便是这种药,如何?”   荆紫云接过了那枚药,细细地打量起来,一边打量,一边却用余光注视着殷灼枝。殷灼枝盯着他手上的药,并没将视线放在他的身上,不过——他的身体微微僵住,手指握拳,看起来,是紧张的。   他只怕也在观察他。   荆紫云道:“把手给我。”   殷灼枝一愣,荆紫云示意了一下。殷灼枝明白过来他的意思,立刻把手臂放到桌子上。   荆紫云搭上他的脉搏,听到他急促的心跳。   扑通、扑通、扑通、扑通……   “灼枝,你先前的病,已经好了……”   殷灼枝连忙道:“可是我的药还没吃完……”   荆紫云道:“这药是用来调理身体的,有助于气血循环,滋阴补阳——”   “会养颜吗?”   荆紫云沉默了一下,道:“你说什么?”   殷灼枝抿了抿唇,道:“会养颜吗?”   荆紫云仔细地看他眼睛,两边眼睛都看过去,殷灼枝的眼中俱是认真神色,除却认真外,还有紧张。   然后,他笑道:“会。滋阴补阳的东西,本来就能够美容养颜,灼枝,你的容貌底子好,所以才会有这个效果。”   殷灼枝垂眼道:“效果,包括体香?”   那香气不止在他的头发上,准确地来说,他的头发只怕是沾染了他身上的香气。这香气并不浓,只是淡淡的,清新的。然而,却着实存在。久入芝兰之室,尚且不闻其香,若非他特意追溯,这香味,只怕他自己也发现不了。   “这药对你的身体有好处,灼枝,它虽然会让你变得……那般,但是,对你身体却是好的。”   殷灼枝的目光流动着异彩,然后,他忽然忍不住问了一句话:“你比你五哥来,医术如何?”   荆紫云垂眼,缓缓道:“未曾比较。”   “那若是,我并不好看,你会喜欢我么?”   这问题问的有些古怪,但若他知道了某些事情,现下试探,这话却不算古怪。荆紫云一双眼睛凝视了他,想看入他的心里,往日里他的眼睛便足以摄人心魄,这个时候,璀璨的流光更甚!   “会。”   这般笃定的话,殷灼枝沉默了许久,沉默到荆紫云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。   “灼枝——”   “我很开心。”殷灼枝打断了荆紫云的话,荆紫云目光闪烁,没有说话。   “好听的假话,与难听的真话,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听哪一个……”低声喃喃,道,“今日我发现,若听到了好听的假话,只要自己愿意,那么那话在我心里,就可以是真话。”   荆紫云只道殷灼枝误会自己为美色所迷,然而,这误会却不那般好解。他掳走殷灼枝时,打的旗号本便是看上了他的美色。不过……   难道他真的一点也没发现他到底是谁?   还是,他这般说,是反过来,告诉他他的心思?   荆紫云暗自思量,揣摩着殷灼枝的心思。若说他最初看中殷灼枝的品性,那是不假,但他若没有那么好的底子,也许他并不会那么快起心思,在殷灼枝眼中,自己并不好看,不但不好看,还对他多有调戏,也许,他对从前的他无心,人之常情而已,这般说来,倒不能怪他只为色相所迷。   “若我不好看,你还会喜欢我么?”荆紫云不知怎么想的,这么道。   殷灼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移开视线,道:“会。”   荆紫云的心漏跳一拍,“真的么?”   “……真的。”   虽知道这可能是殷灼枝说的好听的假话,但荆紫云却还是相信了。“我也是。”   与殷灼枝十指交握,荆紫云重复了一遍:“我也是。”   若只为色相,当初殷灼枝走了,他便该寻更美的去才是,但是……他偏偏不愿。纵托辞于报复、梅花刺,但其实,他不过想见他而已。   荆紫云将殷灼枝搂往自己怀里,道:“有朝一日,你也会真的是的。”   殷灼枝目光微动,想说什么,却说不出口,垂下眼,靠在他怀里钻了钻。 第十三章   “叩叩叩。”   许三敲响了天字二号房的房门。   殷灼枝道:“谁?”   许三道:“是小的,小的来送吃食。”   殷灼枝便从荆紫云怀中出来,起身开门,   那许三先前未看清过殷灼枝的容貌,乍一逢面,眼中见到清隽明眸,墨发素衣,心神登时被摄,手一软,托盘便往下掉去。   殷灼枝眼疾手快地接住,诧异相望。   许三对上那双眸子,面色一红,道:“小的,小的是来送吃食的……”   殷灼枝阖首,道:“我拿进去便好,有劳了……”   许三看着殷灼枝转身,把食物放在桌上,他忍不住走了进去,道:“还有些菜没烧好,等会小的会为公子送上来——不知两位公子如何称呼?”   殷灼枝沉吟道:“我姓殷。”   荆紫云坐着,瞥了一眼许三,没有说话。   殷灼枝便道:“他姓荆……小兄弟如何称呼?”   “许……许三……”说着,他尴尬一笑,道:“小的这便下厨房看看,尽早为两位客官上菜。”   殷灼枝送他到门外,“有劳。”   许三合上了门,这便往下去了。他走的时候很慢很慢,而且还回了好几次头。   殷灼枝走回桌边,道:“他为什么问我们的姓氏?”   问他的姓氏时,殷灼枝本以为是这小二为色所迷,往日里他投宿客栈,小二包括掌柜的都不会问客人的信息。但是问荆紫云的姓氏,这却让他奇怪了,如果他没看错,他问荆紫云的姓氏时,还没看见荆紫云的容貌。   “灼枝这般聪明,想必已经猜出来了?”   殷灼枝迟疑道:“这里已是蜀中,是四川……唐门的势力么?”若是唐门的势力,也许,便是荆紫云先前送去的拜帖起了作用。   荆紫云点了点头,为他分了筷子,盛了饭:“我们便在这里等着吧,是不是,很快便会有分晓。”   殷灼枝接过筷子,阖首吃了起来。   不得不说,这家客栈的饭食不错,尝在嘴里很是美味。虽则殷灼枝往日里所食俱是山珍海味,但这饭菜,却别有滋味,微辣,却不过火。   荆紫云看他的嘴唇都变红了,视线在他唇上流连了半晌,途中那许三又上了几次菜,把菜摆满一桌,用膳完毕。荆紫云取出些茶叶,泡了两杯茶,一杯给殷灼枝,一杯给自己。许三与另一名小二上楼来撤菜,殷灼枝便与荆紫云一同坐在小几旁饮茶。   茶香将房内的余味散去,只余下清香。   饭菜撤下,那许三没有走掉,而是关了房门,走至殷灼枝与荆紫云面前,恭恭敬敬地拱手道:“两位客官,我们掌柜的有请。”   意料之外,却又情理之中。   荆紫云却是睨他一眼,淡淡道:“若要见我们,自来便是,莫非,还要改换他地谈天么?”   许三愣了愣,似没想到荆紫云这般回复,犹豫了一下,道:“是,小的这便去与掌柜的说。客官得罪了……”冲荆紫云弯了弯腰,许三也出了门去。   殷灼枝道:“这掌柜的——”   荆紫云点头:“应是唐门的人。”   殷灼枝登时明白了什么,垂下眼去,不多时,早先接待过他们的掌柜便来了。那掌柜的独身一人而来,进了门,便先将门关闭。   殷灼枝看向荆紫云,荆紫云仿佛没事人一般,只是饮茶。   掌柜的便走至他俩跟前恭敬地拱手道:“两位可是一人姓荆,一人姓殷?”   殷灼枝点头道:“正是。”   掌柜的便道:“我家主人恭候多时,却不知道两位何时有空——这个……这个,随小的去见见我家主人呢?”   荆紫云咽下口中茶水,沉吟道:“据闻唐堡主闭堡三年,不知,唐堡主让我们前去,是以唐门之主的身份,还是单以唐天鹤这三字的身份?”   名不见经传之人竟敢直呼唐门之主的名讳。而且,言语中大有他不以门主身份相见,他便不去见他的意味。   掌柜的眉心跳了跳,更加恭敬道:“来时,传令之人言道,阁下乃唐门贵客,想必,主人是以唐门之主的身份来招待两位。”   荆紫云于是便笑了:“如此,便可以去见见了。”   他牵起殷灼枝的手,道:“灼枝,唐门中机关暗器遍布,更有毒花毒草,雾气毒瘴,你怕么?”   殷灼枝淡淡道:“我跟着你走便是。”   且不说他来之前便知道要去之地是唐门,再者说,唐天鹤若对荆紫云这般礼遇,又怎么可能对付他呢?   荆紫云便道:“掌柜的,有劳你带路。”   掌柜的看了一眼殷灼枝,连忙道:“是,是!”   那掌柜的便带着他们往偏门走去,自二楼从另一边下,又转过几个弯,过了一道角门。   殷灼枝没想到这客栈竟还内有乾坤,手指紧了紧,握紧了荆紫云的手掌……   他觉得有点奇怪。   虽然,早先荆紫云要去唐门时,他便觉得荆紫云有他的用意。也许唐门之主和他是认识的,也许他对唐门之主有所求。但是,看起来他和唐门之主唐天鹤并不熟悉,既然不熟,他想干什么,便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……   走了大概有两三刻钟,殷灼枝不曾特意去记时间,但是看日头偏斜的角度,想必是差不多的。   掌柜的带他走到一处房屋门前,恭敬地对着里头的人道:“公子,人来了。”   殷灼枝暗道,唐门之主虽闭堡几年,但是未曾传出让位的消息,这掌柜的道他主人以唐门之主的身份接待,但唐家堡堡主的年龄实在无法称得“公子”两字,难道这人不是唐天鹤?唐门之主,轻易见外人本就难得。不过,他若不是唐天鹤,冒唐天鹤名号来见他们,便有他意。   里头的人道:“进来吧。”十足年轻的一个声音,荆紫云松开殷灼枝的手,淡淡地道:“唐门这么快易主,我却没有想到。”   里头的人不由笑了:“都是唐家的人,易主不易主,其实也都是差不多的。”   这话说得有几分大逆不道的意思。   荆紫云看了殷灼枝一眼,推门而入,“这么说来,倒有点道理。”   踏入门中,殷灼枝看着这屋中摆设,直觉这场见面是临时安排的。   这屋子里头的东西极少,除了桌椅屏风、杯子茶壶,基本上便只有一个熏炉放着,那熏炉放在桌上,看不见多少烟气,然而屋子里的香味若隐若现,令殷灼枝觉得熟悉。   那个人就在木雕屏风后。   “你,是为了什么而来?”   “唐天鹤。”   那人哼了一声,道:“只为我爹么?你便没有别的想法?”   荆紫云淡淡道:“没有。”   那人沉默了一会,好半晌道:“我听说有人与你同行。”   荆紫云揽过殷灼枝的肩膀,道:“拙荆与我一同前来,是以该去见唐堡主一面。”   那人不由道:“你……你是想气我——”   “我没有想气你。”荆紫云淡淡道,“你若一直以为别人想气你,你就先气到了你自己。”   殷灼枝不由看了荆紫云一眼,荆紫云握住他的手,显然安抚。   那里头的人叹道:“这么说来,你来这一趟倒不为了我,是我自作多情——”   这话有些暧昧了,荆紫云皱眉道:“你明知道我不是为你而来。”   那人便笑了,笑的同时,还咳嗽了好几声,他一边咳嗽,一边道:“你的同伴怎么没有说话?不,应该是说妻子?”   殷灼枝听他们对话时心头便一沉,抿唇,道:“在下没什么好说的,两位自可好好叙旧。”   里头的人哈哈大笑,道:“看起来他并不知道我的事情,你带他来唐家堡,便不怕他吃你的醋,生你的气吗?”   闻言,殷灼枝便有些生气了,感情之上,能大度的,要么是装模作样,要么是根本不喜欢。只是,他生气的却不是荆紫云可能有过去,而是这人表现得与荆紫云十分亲密。   他这般很像……很像故意提醒他,告诉他他们两个有过去。荆紫云都而立之年了,加上他好色的脾性,肯定有许多过去!   “我便知道,来找我的不是你爹。”荆紫云慢慢地道,将殷灼枝揽得更紧了些。殷灼枝没有发作,垂眼静默。   “你一点行李也没带,我就知道了……”内里的人叹了口气,随即,道,“爹他已差人找你了,想必,很快就能找到……你,就没什么话想和我说的?”   荆紫云道:“我找到了。”   “找到什么?”   “我找到了可以共度一生的人。”   殷灼枝心头一跳,那人沉默半晌,道:“唐家和你什么关系?你找到妻子,还要来我们这里告诉一声吗?或者,你是直接想告诉我,故意让我生气……”   “不是。”荆紫云打断了他的话,但是并不急躁。   “那你说,是为了什么?”   荆紫云道:“当年唐堡主曾经答应过我一件事情。如果我喜欢上唐门之人,不论那人是谁,不论身份如何,都会许我为妻。”   屏风后的人腾地站起来:“所以呢?”   荆紫云察觉到殷灼枝身体微僵,忍不住道:“今日我把唐门流落在外的弟子找回,顺便,也想向唐堡主讨这个要求。”   那人自屏风后跳了出来。发以冠束,俊俏十分。他一双眼睛此刻已燃了火焰,甚至还有点恼羞成怒的怨恨:“唐门弟子?你妻子是唐门弟子?”   “他不是,他爹是……”顿了顿,续道,“子从父,既然他爹是,那么他,自然也该是了。”   殷灼枝闻言,不由愣住了。   他记得他爹的身份,也知道他爹师从过少林,是少林俗家弟子,除却那少林弟子的身份,他爹还是江南一庄的庄主。无论从何处想,他都与唐门无关。   男子沉默许久,来回打量他们两人,打量完毕,道:“原来是他……原来是他!”   荆紫云阖首道:“六少能帮忙传个消息,那是再好不过。”   男子——也便是唐如桦冷哼了一声,道;“你来见我,早就想好了是不是?明知道不是我爹,却还来见我,原来是打着让我传信的主意!”   荆紫云不急不慢地道:“多谢六少。”   唐如桦气得面色阵青阵白,然而,却硬生生忍了,客栈掌柜的好似发现他们里头气氛不对,连忙出面,道:“主人,可否要备膳,上一桌酒席?”   唐如桦冷冷道:“你怎么知道他们没吃过饭?说不准他们已经饱了,根本不需要咱们给他们弄什么酒席。”   荆紫云拱手道:“来之前确与拙荆用过膳了,多谢六少美意。”   唐如桦气得几乎要跳起来,任由谁听了他方才的话,都知道那是他给他的一个台阶,虽然他说的话有些气人,荆紫云只要留下,便可轻松揭过这一页,结果他竟说他吃过了!   他是故意的,他是故意的!   几乎想要和他干上一架,不过,他好歹忍住了,挥了挥手,道:“既然如此,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,送客!”   掌柜的不知道唐如桦是赌气还是其他,看了他们一眼,荆紫云微微笑着,掌柜的犹豫了一下,便对荆紫云道:“两位有请。”   “六少,告辞!”荆紫云便携着殷灼枝,告退了。   唐如桦分明想要反口,但是面子过不去,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一句,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掉,无计可施。   回到了客栈,荆紫云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收拾行李。   殷灼枝看着荆紫云收拾东西,看着他将梅花刺贴身放入。迟疑了一下,道:“你先前是真的知道要找你的不是唐天鹤?”   荆紫云点头道:“若是他找我,定会让手下人做足了礼数,他的众多儿子之中,也只有老六不会想这么多……”   殷灼枝闻言沉默。   也许并不是唐如桦没想那么多,而是唐如桦觉得,以他们的交情,他根本就不需要想。   为什么需要想?   如果他们从前有一段的话,如今见见曾经的情人,是否也不需要这般避嫌呢?   荆紫云却表现得过于无情冷淡了。若非他真的对那人这般,便是在避嫌。   殷灼枝看着荆紫云,忍不住暗道,他害怕他误会。往往这么害怕他误会,便是确有其事。   虽是这般想着,但殷灼枝并没有出声问他们的过去。   “你先前没有收拾行李,料定了他不是唐天鹤,所以不需要我们改换地方,现在收拾东西,想必唐门很快就会派人来了?”   荆紫云不由笑了:“不错,灼枝。我已到了唐门地盘,唐如桦最多只敢先来找我,却不会瞒下我的消息,孰轻孰重,他是知道的,并且,就算他不说,别人也会帮我们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。”   殷灼枝道:“可是你还是给了掌柜的一天的房钱,我本以为你不准备住在唐门。”   “要住在这房间里,住几个时辰与住一天,价格也差不多,只付了一天的,便说明咱们很快要走,那掌柜的也是知道我的意思的。”   殷灼枝闻言,低声道:“我本来不好奇你来唐门做什么,但是你……你说我父亲和唐门有关——我从不知道这事,江湖中似乎也没传出多少。”   荆紫云放下手中的东西,揽他的肩膀,道:“江湖上不知道,是因为这本是唐门的私事。他们不愿意传出去,所以知道的人都不说,知道的人便不多了。”   “但你是知道的,对不对?”   荆紫云沉吟了一瞬,道:“我知道一些。只是,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……”   “既然我要与你一起进唐门,也许,你该告诉我些事情,免得我什么都不知道,做错了什么事情。”   荆紫云闻言不由笑道:“我本也该和你说的。”   把他拉到一旁坐下,仿佛之前迟疑犹豫的不是他一样。   “这件事情倒不是很复杂,长话短说的话,也不过几句而已。”   “若唐门很快就会派人来,长话短说也可,至少,我能了解个大概。”   荆紫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,似乎有什么深意在里面。殷灼枝未曾看明白他的意思,他便道:“你父亲曾拜在少林门下,这当然是江湖上都知道的事情,不过,他也是唐家的弟子。原本他当少林的俗家弟子,便是准备有朝一日回归唐家堡的,不过倒没想到,会遇上你母亲,与你母亲成就连理。”   “……爹他不姓唐,而且,从未和我说过唐家的事情,我记得江湖传言曾道,唐门子弟,只有逐出唐门之人,那才——”   “没错。”荆紫云抚上殷灼枝的后脑,目光闪烁,“当初你母亲身上带着梅花刺,江湖中风波四起,许多人都想着娶了你的母亲,得到梅花刺的陪嫁。你母亲是当时的武林第一美人。容貌绝色。有些人因她的容貌而不忍心下手,不过更多的人,是因为她的武功。她的武功很是高强,偏生能打过她的人又忌惮面子,师出无名,所以你母亲还是安全了好一阵子。”   “爹他娶了母亲,唐门……”   “嗯,唐门当然很高兴这门亲事,不过你爹不是为了梅花刺娶你娘的,他不愿意把梅花刺交出来,不愿意利用你的母亲,唐老爷子一怒之下把他逐出了门墙,于是他便随他母亲的姓了,姓殷。反正,他在江湖上,号的名号本也姓殷……”说到这里,不由叹了一声。   殷灼枝心中有些波动,但还不是特别厉害,听他这一声叹息,不由道:“你为什么叹气?”   荆紫云道:“其实当时唐天鹤后悔了当初的决定,只不过,事情都已这样了,他也拉不下脸去。你爹与你娘真心相爱,纵然交出梅花刺又如何?怀璧其罪,当初他若交出去了,也许之后的事情反而不会变的那样。”   “……害了我娘的,是白素素吗?”殷灼枝低声道,“其实,我怀疑过白素素。因为,当年那事情,她得的益处最大,冒了我母亲的名号嫁入梅花庄。我虽然小,却不是傻子。娘去了,梅花刺不见了,白素素分明不是我娘,梅剑锋却没半点生气的样子,还是接纳了她,其实,我有猜疑过梅剑锋之所以接纳她,是因为她带着梅花刺的缘故。”   “这事我倒不是很肯定,但想必,八九不离十。”   殷灼枝不说话了,垂眼低头,只是沉默。   “七种武器,厉害之处,倒比普通兵器厉害,天下神兵利器那么多,其实,若它们只是神兵利器,并不会引得如此多人前赴后继。”   “七物一物,荣华自富,理智,终究抵不过财富功名。并且,传说七种武器中不但有财富,还有别物。未知最是惑人,何况武器本身便已厉害……”   “灼枝,这梅花刺是你的东西,若有一日,咱们隐居,把它埋到一个什么人也发现不了的地方,可好?”   殷灼枝微微一愣:“我以为,你会想把梅花刺送给唐门之主,毕竟……我们这次来应该是要找他帮忙的?”   荆紫云摇头道:“我说把梅花刺给你,便是给你,怀璧其罪,直接让你带着梅花刺,我肯定不放心。与你一同来唐门,其实是为了寻求唐门庇护,其实……”   “其实什么?”   “就算你想把梅花刺送上,唐天鹤也未必愿意收下。”   “怀璧其罪,唐门也不想沾惹上这是非。”   “不,灼枝。”荆紫云低声道,“他们要庇护你,便已沾惹上这是非,不愿意收梅花刺,是因为……不想收而已。”   殷灼枝心念一转,便是一动,“是因为……是因为我爹吗?”   “你爹是唐天鹤的长子,算起来,你该是他的孙子,其实,当年你爷爷早便后悔逐走你爹了,只不过,来不及了而已……”   “既然后悔,便不会因为梅花刺,再与自己的孙子起什么隔阂。”   殷灼枝闻言,不由道:“你知道唐门这么多事情,与唐门,是否有什么瓜葛?”   荆紫云顿了顿,才道:“早年我与……一人一同,对医术感兴趣,曾往云南大理遍寻草药毒物,之后听闻唐门对此术大有研究,于是,便在唐门住了好些阵子,也算祖辈与唐门有些渊源。”   殷灼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,但是什么也没说。   荆紫云仿若丝毫没觉得这话破绽太多,只续道:“当年,我也不过十来岁罢了,那时候,你还在你娘亲的肚子里呢……”   殷灼枝道:“那六少可是已经长大了?”   荆紫云目光一动,忍不住道:“你吃醋么?”   “他与你应是旧识,我看他……想必,他应该,他应该是喜欢你的。”   “小时候谁懂那些?他那时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。便是长大了懂了,我也与他相处不了多久,哪里这般容易深爱?”   殷灼枝叹道:“怕便怕一见钟情,若不然,便是情不知其所起了。”   荆紫云道:“你自可放心,我与他,没有可能。”   殷灼枝正想问他为何这般笃定。   “叩叩叩”   房门被敲响了。 第十四章   殷灼枝立刻从荆紫云的怀中出来了。   荆紫云起身,道:“进来。”   那掌柜的走进来,恭恭敬敬地对着他们两人拱手,道:“唐家家主有请。不知两位何时启程?”   荆紫云淡淡道:“掌柜的先去吧,一刻钟后,我们会下去的。”   掌柜的对他们弯了弯腰,表示明白,而后,便那么退了出去。   “是唐……唐家的主人吗?”殷灼枝想到那人应该被他称为爷爷,内心说不出的别扭。唐门之主成了他的爷爷,他成了唐门的人,虽然他爹已经被逐出唐门,但按荆紫云的意思,唐天鹤是想要认回他爹的。他既然想要认回他爹,那么,这时候接待他,便有将他迎回门的意思。   “不错。”荆紫云道,“灼枝,你怕吗?”   殷灼枝想了想,觉得自己有点忐忑,虽然有点忐忑,不过看起来,应该是不怕的,荆紫云不由笑了:“只要不怕,便好,我在你的身边,不用怕。”   殷灼枝不由低头,看向别处。   这次殷灼枝和荆紫云下了楼,掌柜的却是在门口备好了马车,又宽敞又大。   荆紫云与殷灼枝一同进了马车后,便发现这车内竟还存着美酒,放在一侧。马车最里放了个小几,正在座位之前,而位置上,还放着软垫。普通马车当然不会放着这些,而这些显然是刚准备不久的,周到得要命。   殷灼枝道:“这是,他们特意备好的吗?”   荆紫云坐到小几边,倒了杯酒闻了闻,道:“这是御庭春。看起来,的确是备好的。”   他给殷灼枝也倒了一杯,“御庭春不容易醉,离唐门还有段距离,灼枝,你可以试试看。”   殷灼枝便小小的抿了一口,一股甜味自口中泛开,细细深究,却又不像甜味,而是香味。这味道仿若单单咀嚼饭粒时的甘甜,却又比那种甘甜多了几分不同。   “这酒……很好。”殷灼枝挖空肚肠,都没找到赞美这酒的语言,想来想去,只说了这两个字。   “御庭春只是米酒。”荆紫云又给殷灼枝倒了一杯,道,“但是酿法,却很随性。只不过,这酒弄得简单,却要埋在雪里镇上个五十多年,否则,味道就不同……”   “女儿红一十八载,御庭春却要五十年。”殷灼枝咋舌道,“看起来,此酒很是名贵。”   “唐门藏了三百多坛。”荆紫云笑道:“说不定往后,还能存下更多。到时候,灼枝天天喝,也可以。”   殷灼枝愣了一愣,道:“你希望我留在唐门吗?”   荆紫云摇头:“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带着你隐居,自然不希望你留在唐门。”   殷灼枝的心跳得有些快,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:“你为什么想要隐居?”   他知道荆紫云年岁已过而立了,但是,荆紫云的性子——哪怕他对他温柔,却自有些许孤标傲世之意。他与蔺钦澜住在那样的深山里,当然不喜世间繁华。只不过,隐居,终究和单纯地住在深山并不一样。金盆洗手,退出江湖。那意思,便是要与从前的一切告别。荆紫云这年岁,正是男人最有热血的时候,他难道会甘心吗?   “灼枝,我收了钦澜当徒弟,当初,便有那个意思。”   殷灼枝闻言,不由沉默了。   荆紫云若是想培养出另一个神医,便是意味着,他希望往后江湖人士找人,不去找他,却去找蔺钦澜。   如果他想要隐居,那么多人冲着他的名头一直找他,怎么能行?若是有个人,当了他的挡箭牌,那么那些人便去找蔺钦澜,而不是找他了。   “你……”殷灼枝不由顿了顿,但是,还是没有说话。   荆紫云此时几乎是开诚布公了,告诉他他就是荆不镀。   荆紫云的名号在江湖上可没有什么。而人人知道的,蔺钦澜是荆不镀的徒弟。   荆紫云想要隐居,培养出个蔺钦澜有什么用?   只有荆不镀想要隐居,培养出蔺钦澜才有用。   殷灼枝硬是不捅破那层窗户纸,反而道:“隐居也好,有徒弟,本也不错的。”   荆紫云笑了笑,不说话。   殷灼枝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御庭春,不知为何,心中有些发慌。   很奇怪……   这事太奇怪了。   为什么他要这么说,难道他觉得,到了唐门,他们之间已经没有问题了吗?已经到了可以把话说开的地步了吗?   殷灼枝并不觉得到了那个时机。其实,他心中还是有些在意的。   唐如桦,唐家……   唐门弟子,许他为妻。   荆紫云与唐门纠葛甚深,与唐如桦似乎也有一段。他到了唐门,会否想起往日的情意呢?   在他心中,自己不是只有容貌可入他的眼睛么?   殷灼枝这般想着,心中有些郁郁。   不多时,一壶酒就喝光了。   殷灼枝还要再拿放在一边的酒坛子。   荆紫云握住了他的手,道:“御庭春并不容易醉人,但是,毕竟是五十年份的酒,灼枝,你不能再喝了。”   殷灼枝看了他一眼,那一眼水光潋滟,带着几分醉意,“御庭春,收尽春色,冻尽春色……好酒。”   荆紫云一拉他的手腕,殷灼枝便倒向了他的怀里。   “春色已泄,还是莫要再泄得多了……”   殷灼枝闻言不由笑了,道:“看起来,在你心中,我还是很美的……”   荆紫云沉默了一下,道:“灼枝,容颜于你,就这么重要么?”   殷灼枝看他一眼,闭上眼睛。   荆紫云以为他准备睡了,安静了许久,殷灼枝也的确没说话。   另一手也揽上殷灼枝的腰。   殷灼枝却低声道:“于你如此,于我,便如此……”   荆紫云闻言,目光动了动。   “两位,请下车。”   到了地方,车夫敲了敲车门,端得十分恭敬。   荆紫云把殷灼枝扶下马车,看见唐家堡的大门,拉住了他的手。   殷灼枝另一手也抚上荆紫云的衣袖。   荆紫云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,便往里走。   走不到几步,殷灼枝便已放松下来,为全礼数,放开了手。   “你带着他来了。”门童带路,领着人往里走。不多时,唐如桦便出现,眼尖地看见了他们,立刻跟在他们屁股后面,跟得十分紧密,丝毫不准备走开。   荆紫云道:“拜见唐门家主,本也该带着亲眷的。”   唐如桦道:“我知道你什么想法,可是,那不过是你一时的想法,你就不怕以后后悔么?”   荆紫云看他一眼,道:“你若跟着我,以后才会后悔。”   唐如桦冷哼了一声,不再说话,但是仍旧跟着他们走,亦步亦趋,不准备走人。   不多时,便走到了一个客厅。   唐天鹤坐在首位,见他们来了,便直接下去迎接。   荆紫云道:“经年一别,唐老爷子安好?”   唐天鹤笑道:“安好自然是安好的,老夫退出江湖,安享晚年,这般,心情倒也不错,每日只要赏赏风景便是……”   他的目光一直忍不住投在殷灼枝的身上。   殷灼枝敛衽而礼,弯腰道:“灼枝,拜见唐老爷子。”   唐天鹤不住看他,和蔼了语气,道:“你可是……你可是姓殷?”   殷灼枝嘴唇动了动,点了点头,道:“是。”   “哈哈,哈哈……好,好。”唐天鹤一连道了两个“好”字,道,“既然来了,便多住几日吧,如谦。”   “在!”   “你去差人,收拾两间客房,两位贵客要在我们府上多住几日。”   “是!”   荆紫云笑道:“慢着,老爷子,其实我们这次来,是有要事相商。”   唐天鹤和气地道:“我已经知道你们所来为何,至于这要事么……你们先住下,慢慢说吧……”   “唐老爷子,此事,也许有些着急。”   唐天鹤叹了口气,道:“我知道你并不轻易上门,因此,你们说什么,我都会想想的,只要能答应,我便都答应。”   殷灼枝原本有些不自在,但是听到这句话后,心中不由一动,他忍不住看向唐天鹤,发现唐天鹤的鬓发都已白了,头发上虽有大片黑色,但丝丝白发,却已遍布头顶。   那是岁月的痕迹,也是迟暮的警钟。   唐天鹤已经老了。   这样一个老人,剩下的时间,也许并不多。   殷灼枝不由道:“我们会在这里住的……只要……只要唐老爷子不嫌弃,我们会住很久。”   荆紫云目光一动。   唐天鹤却立刻道:“好,好!好孩子!”   他目中几乎克制不住流出慈爱的意思。拍了拍他的肩膀,道:“若我有个孙子,那么他……他也和你一般年岁了。”   殷灼枝笑了笑,道:“能当唐老爷子孙子的人,定是有福的。”   唐天鹤愣了一愣,只是回笑,但是他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,收回自己的衣袖。   唐如谦没有察觉这一点小插曲,带着他们两人往客房里去,唐如谦简单介绍了一下府内布局,这便离开了。   殷灼枝看了一眼四下的布置,凑到荆紫云身边,低声道:“他……好像并不准备直接认我。”   唐天鹤对待他是有些小心翼翼的,而且有点试探。   殷灼枝知道他们两个人是爷孙,因而对此,忍不住就有点心酸。   其实,他知道,唐天鹤是因为愧疚,但是,正因为他有愧疚,他现下,才会因为他的愧疚而愧疚。   他爹是在十多年前死的,若看时间,唐老爷子只怕已经被这份愧疚折磨了十多年,自己的孩子,自己当然是爱的,若是自己一手把孩子推向死亡——哪怕只是没有伸出援手,那也会成为一辈子的悔恨。   “你想认回唐门吗?”荆紫云问道。   其实,唐门不管他认不认,都会保护他,反而,殷灼枝认了唐门,却有点麻烦。   唐门虽可算得上门派,不过弟子中,倒也有师从别地的,与其说门派,其实,更像家族。一整个唐门基本上都姓唐,便是侍从,那说不定也和唐门有血亲关系。   “唐老爷子生的孩子不算多,也就七八个,孙子,有十来个,若你认了唐老爷子,这之后,唐老爷子为了补偿你,肯定会让你多管些事情,把唐门的权利交给你。”   虽然这代唐门子弟之间没有多少争权夺利的事情发生,但是,权利这种东西,嫉妒这种东西,总会给人带来麻烦。“其实……倒也不一定会出事,只不过,唐老爷子放权放得很久了,忽然要插手……不怕一万,只怕万一。你若是白身还好,唐门弟子犯不着招你,但是,你现在身陷梅花刺,涉及梅花刺,那可就难说了。”   唐门之中不是没有出过这样的例子,多少年了,甚至有因类似的例子差点灭门。   殷灼枝低低叹了一声,摇头道:“我对那些方面,没有天赋,若是老爷子想让我管,只怕我也管不了。至于梅花刺,能躲的事情,我就躲了,其实,我只要让他知道,我爹并不怪他,他可以把我当他的孙子,那么,就足够了。”   荆紫云不由笑了,“正该如此,灼枝。”   殷灼枝心中松了口气。   与荆紫云在房内看了一圈,十分满意。   唐天鹤本要给他们两间房的,荆紫云却只要一间。   唐如谦倒没想那么多,直接把他们安排在了一起。   自然,唐如谦这一举动全无避讳。他前脚这么安排,后脚前去打探消息的唐如桦便发现了这一点。   找了唐如谦,唐如桦皱眉道:“三哥,你为什么把他们两个安排在一间房里?”   唐如谦奇怪道:“为什么不能放到一起?他们自己要求的,我看他们并不是为了客气,于是就答应了……”   “你不知道吗?他们……他们有……有那种倾向。”   唐如谦的面色顿时变得古怪,“如桦,我知道你对他荆大哥有意思,可是你,你总不能这样吧……”往日里唐如桦不是没表达过他的心意,因而,唐如谦是知道他想法的。   唐如桦捅了捅他,道:“我不是乱说!他们就是……早先我提前去见了他们俩一面,他……他直接说那人是他的老婆……”   唐如谦沉吟片刻,道:“不管怎么说,那都是荆大哥的事情,你管那么多干什么?”   唐如桦瞪着他,道:“你为什么不管?”   唐如谦无奈道:“如桦,你都已经这么大了,难道还没有放弃吗?”   “他都能和那男人在一起,为何不能和我在一起……”说着,却又叹道,“若是别人,我便认了,可是,他此来唐门,我总得努力最后一把,若是不行,我才算了,这样以后才不会后悔。”   唐如谦闻言,只得道:“那你不可乱来。”   “放心……”唐如桦看他一眼,慢吞吞地道:“我不会乱来的。”   因着唐如桦年岁较小的缘故,唐如谦有些担忧他想不开。不过,他的注意力很快就移到了别处。   唐老爷子还没找殷灼枝聊聊天,梅花庄就找上门来了。这个速度,已经不算慢了。   不过,来的倒不是别人,也不是梅剑锋。   梅重祀带着李子福,还有许多别人,登了唐家堡的大门,要拜见唐天鹤。   唐天鹤知道他们的意图,因此,拒绝得十分干脆。   他只道,要来拜见,总得梅剑锋来,至于别人——他已经闭堡不出这么久了,不会轻易破例,因此,一概不见。唐如谦传达了这个消息之后,便让看门人无视他们。   这话一出,梅重祀心中不实,倒也没办法。在外头住了客栈,直接等着,修书一封,告知梅剑锋。其实,他已经不想继续深究这件事了,可是偏偏,他几个哥哥都不在江南,而他爹又不敢把事情交给别人去办。   李子福却不觉得此事棘手,想要去见见殷灼枝。   “你去见他干什么?”梅重祀第一个反应,便是疑惑,带李子福来时,他还真没想过要让李子福干什么。梅剑锋让他带人来,他便把人带来了。他本以为,自己的爹不过是随意一提。   当年的事情,他查了一些,知道他母亲很有可能就是害死白玉兰的凶手后,他便不再往下查了。   那是为人子的羞耻,以及一些无可奈何。   梅重祀自认为从前顽劣捣蛋,做了许多坏事,但是真的害死人,还是害死至亲之人,他也是不敢下手的。   他母亲难道真的那么心狠?而他父亲,现在是否也是为了梅花刺,要把殷灼枝给害死呢?   “我只是想见见公子。”李子福这般回答。   梅重祀想来想去,还是觉得不妥,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,带着那许多人按兵不动地等着。   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,但正因为无能为力,他也不想助纣为虐……   梅剑锋从梅花庄赶到这里,满打满算也要半个月,而半个月的时间,已经很长了。   荆紫云与殷灼枝同吃同住,时不时,唐如桦便来他们跟前转悠一圈。唐天鹤总会找殷灼枝去说说话,说的倒也不是什么深的事情,往往是天气如何、糕点好不好吃,再有,便也会和他聊一些江湖上的趣事。   殷灼枝知道,唐老爷子是在尽力,尽力和他拉近关系。   有些心软,于是便十分配合,并且还主动给唐老爷子做些糕点什么的东西吃。有空了,还会和他下棋。   唐老爷子吃到他做的东西,自然很开心,因而,找他的时刻,就更频繁了。   唐门弟子,基本上出去的,都出去了大半。   唐如谦和唐如桦留在家里,主要是因为唐门不能少了管事的。   许多人投身在别的门派,许多人在分支上管唐门的事情,现在这个时刻,还不到他们聚首在唐家堡的时刻。   唐如谦的年纪也就快到三十,他顶上本有几个哥哥,除去早夭的、逐走的,他才排在第三。有些事情,当年的他不跟在唐老爷子身边,还算年幼,并不知道内幕。   不过纵然留下的是不知道内幕的他,唐如谦也还是有些奇怪,奇怪于唐老爷子对殷灼枝的态度。   说起来,唐门在江湖人的心目中,与毒术,机关,总有点关系。自然,唐家堡在江湖人眼中,也有几分神秘与诡异。   从小到大,唐如谦便生活在唐家堡,正因为生活在唐家堡,所以他才奇怪,奇怪老爷子对殷灼枝的态度。   老爷子对待儿子,奉行的是不打不成才,儿子,总是要经历许多挫折,经历许多坏事,那才能健健康康地成长起来。唐门弟子更是,从小,毒术的训练,机关的训练,甚至生死关头,他们都是要训练许多的。唐如谦虽是庶子,却也受到了一样的磨砺。   正因为如此,他才了解唐老爷子。   唐老爷子对儿子十分狠心,对待孙子的态度却会好上一点,虽然好上一点,但那也只是一点点而已,若说好成这样……和蔼得如同普通的爷爷,那是绝对不可能的。   为什么唐老爷子对殷灼枝那么好呢?   唐如谦有些疑惑。   对他来说,殷灼枝只是荆紫云带来的客人——当然,唐如桦偷偷告诉他,殷灼枝可能是荆紫云的心上人,这点目前只是有可能,还不一定,但是,他们两个有关系是肯定的,只不过关系不一定十分密切而已。   唐天鹤对荆紫云向来是好的。当年荆紫云还小时,前来学习毒术机关,唐天鹤对待他,便如同对待同辈人一样——虽然有长辈的渊源,但肯定也因为荆紫云自身的天赋极高,这样一来,他看重荆紫云,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。   可是,唐老爷子现在对荆紫云也没重视成那样啊。 第十五章   这厢唐如谦因着殷灼枝而奇怪,而唐如桦,则为了荆紫云伤脑筋。   自从他们住在这里,唐如桦可说是天天跑去骚扰他们。但就算这般,他也没法子引起荆紫云的注意。这般,他当然是失望的,只不过,仍然保留着一点小小的希望,他仍旧天天来找荆紫云,同时,却也天天去找唐如谦。每次去,都忍不住旁敲侧击一些荆紫云的事情。唐如谦本来想晾一晾自己这个未长大的弟弟的,他们兄弟年岁相差得有些大,因此他总有种自己是爹的感觉,偏偏前两位哥哥不在家,他也只好照顾弟弟。不过,他却也想到了什么。   “当年唐家与荆大哥,似乎有一桩婚事要定……”唐如谦暗自沉吟,想到这一点时,甚至没想到自己是否想给唐如桦一个机会,趁着早上请安,便先探了探唐天鹤的口风。   唐老爷子明显记得这事,首先便道:“这么多年过去了,不知道紫云怎么想,这事……”   毕竟过了许多年,世事变迁,也不知道荆紫云现下的想法如何。   唐如谦道:“据闻荆大哥好像喜欢……和他一起来的,殷兄弟?如果他们两个两情相悦,也许,这门亲事,便可取消。”   唐天鹤一愣:“他喜欢灼枝?”   唐如谦点点头,道:“应是这样……”   这可就麻烦了……   龙阳断袖,唐天鹤还真没想过他们两个人是那般关系,从前荆紫云……对那——难道是移情作用?   “爹,还有个问题,你知道么?如桦好像也还在喜欢荆大哥……”   唐天鹤面色一僵,随即却是半晌沉思,沉思之后,叹了口气:“怎么会如此,唉……”   唐如谦道:“那事倒还好,只是,如果荆大哥与唐门有婚事,这个……他现下心有所属,咱们是不是该取消那婚约,成全他?”唐老爷子讶异地看向他,唐如谦暗示地道,“这般,也绝了如桦的心思。”   唐天鹤一下子想起,唐如桦也是喜欢荆紫云的,想来想去,终究还是犹豫着道:“不妥不妥,这事……不妥。”   唐如谦道:“为何不妥?”   “紫云他……原本对——有意,他如果和灼枝在一起,莫非是把灼枝当替代品么?”   为了唐如桦,却把殷灼枝推入火坑,那他也是不愿意的。   唐如谦闻言一愣,没想到唐老爷子是这般回应,“这和……殷兄弟有关吗?什么替代品?”   唐天鹤思索半晌,却是道:“你先去用膳,用完膳后,再去把灼枝叫来,我有话和他说。”   唐如谦闻言,领命,“是,爹。”   退出门外,来到殷灼枝与荆紫云的住处,敲门,推门,门并未关紧,只见殷灼枝与荆紫云,一人焚香,一人操琴,香烟袅袅,香音袅袅,一股清流涌入心间,唐如谦忍不住等荆紫云弹完。   大概半刻钟,荆紫云止了拨弦,等余音散了,这才道:“三弟,你来做什么?”   唐如谦耳中尚有余音回味,顿了顿,才坐到桌旁,殷灼枝为他俩泡茶。   唐如谦道:“老爷请灼枝去和他一聚。”   荆紫云动作一顿,接过殷灼枝倒的第二杯茶,道:“这次,莫非和以往不同?是因为梅花庄么?”   他看出唐如谦的神色与往日并不是很一致。而算算日子,梅剑锋应该快到了。   唐如谦摇头,道:“的确有别的事情,不过,倒也不是什么大事,与梅花庄也无关,这事……可算是私事了。”   荆紫云看向殷灼枝。   殷灼枝道:“那么我,这便去拜见唐老爷子?”   殷灼枝点了点头。   殷灼枝便道:“唐公子,告退。”   唐如谦点头。   殷灼枝便出门,临出门前,还看他们两个人一眼。   “什么事?”荆紫云盯着唐如谦,平静地问。   唐如谦不随着殷灼枝走,这意思便是和荆紫云有话要说。殷灼枝也看出来了,于是,他并没有留下。   唐如谦看了他一眼,斟酌了片刻,道:“荆大哥,你……你往日,除了殷公子,曾喜欢过什么人吗?”   荆紫云微微愣了愣,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话,回看他一眼,道:“没有。”拿起茶杯,撇开茶叶,轻抿一口。   唐如谦道:“这次……爹其实是想提,荆大哥的婚事。”   荆紫云把茶杯放下,皱眉道:“唐老爷子怎么想?”   唐如谦道:“我看我爹的意思是想成全你,取消婚约,只不过,我……”顿了顿,他笑道,“我说殷公子是荆大哥的心上人,这话应该没错吧?”   荆紫云点头道:“的确如此。”   唐如谦便道:“我说你与殷公子两情相悦,爹好像迟疑了……他觉得你,似乎另有心上人,把殷公子当做替代品……”   荆紫云沉默半晌,失笑道:“唐老爷子真的那么以为?”   唐如谦道:“当年的事情……我没有跟在老爷子身边,所以我倒不很明白,荆大哥这婚事从何而来,而从前——爹他为什么又认为荆大哥会把殷公子当替代品呢?”   荆紫云站起身,把琴收到一边。   唐如谦的视线随着他动,看着他把琴收好。   随即荆紫云道:“灼枝的娘是当年的武林第一美人。”   唐如谦愣了一愣:“当年,是白玉兰?”   荆紫云点头。   唐如谦又道:“那——”   “她怀着灼枝的时候,正好也是我在唐门的那段时间……”   唐如谦明白,荆紫云要将当年的隐事告诉他,浑身一凛,仔细聆听。   ……   转眼也已过去一盏茶的时间。   殷灼枝坐在桌边,看着上头那一叠桂花糕、桃花酥愣神。他最喜欢桂花糕和桃花酥了,甜食中,这两样是他的最爱,不过,倒没多少人知道。唐天鹤,却这么快地打听到了他的喜好。   “灼枝啊,这些日子以来,老夫对你一见如故,这心啊,也是越来越亲近,从前,老夫一直没有发现,不过,现在看来,倒是老夫的疏忽,你与紫云……是不是有男女情爱啊?”   殷灼枝立刻起身,恭敬道:“有劳唐老爷子关心,灼枝是和……和他有情。”   唐天鹤道:“我从那时到现在,一直没听到,你怎么称呼他。”   殷灼枝从前唤荆紫云为荆公子,之后便唤“你”,这么些日子,纵然在一起了,他也一直喊他“你”。若非唐天鹤这么一提醒,他还真的没发现……   “我与他,已挺熟了,怎么称呼,倒也不重要。”   唐天鹤的双眼炯炯有神,极其明亮,盯着殷灼枝时,有几分锐利,“他对你是认真的?”   殷灼枝一愣,随即大惊,“这……这……?”   唐天鹤为什么有此一问?   其实,荆紫云对他是不是认真的,他真的不知道,毕竟他们两人前事有那般多的纠葛隔阂,后来又有一层窗户纸隔着,谁也不去捅开。殷灼枝并不是不迷茫,但人心总有几分侥幸,若能得情爱,便忍不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   唐天鹤看他如此,本想说些什么,但是,却还是没有说:“紫云他,曾经有些……过去,不过老夫,本不想插手。”看了一眼殷灼枝,道,“你太像我的孙子了……灼枝,老夫,有时候也不免多管闲事。”   殷灼枝连忙道:“唐老爷子言重,其实灼枝并无丝毫责怪之心,老爷子对灼枝一片真心,灼枝明白的。”   唐天鹤的心情立刻好了些:“这般,我便放心了。紫云他也是个值得托付的,不过,到底是你们两个人的感情,灼枝,你也可努力一些,世上谁人没有过去?只要他现在爱你,那便也好……来,尝尝这桂花糕,这桂花糕的做法,可与外头不同,灼枝品鉴品鉴,看有何不同?”   殷灼枝强笑道:“这般也好。”   唐天鹤便把话题叉开,与他聊起这糕点甜品。   殷灼枝对这方面本也看过许多书,想要自食其力,但是,这会儿,咬着糕点,和唐天鹤聊天,却免不了走神。什么的过去,会让唐天鹤这般提醒他?   唐老爷子与他聊了半天,看他神思恍惚,担忧道:“灼枝,你可是身体不适?”   殷灼枝回神道:“昨天晚上没睡好,因此有些困倦。”   “那灼枝先回去休息吧,品着糕点不急,过几天再来,也好。”   殷灼枝没有推辞,顺势拱手弯腰道:“灼枝告退。”   唐天鹤“嗯”了一声。   殷灼枝退出门外,临别前对上唐天鹤目光闪烁的双眼,一阵疑惑涌上心头。   唐天鹤乃唐门之主,其实,先前他说那些话,虽然转向为荆紫云说好话,但是,他好像并不希望他和荆紫云在一起,若是希望,他不会那般特意找他来说这么一番话。他不认同他们两个……   过去……   荆紫云的过去,难道是和唐如桦吗?   那唐如桦天天来寻荆紫云,虽然荆紫云对他不假辞色,但看起来,他们曾经是有过什么的,若不然唐如桦不会那般执着,这过去,是什么事情?为何唐天鹤会这般不看好他们两个人在一起?   正想着,走进回廊,那回廊芳草杂树,假山岩石,说不清的清雅优美。迎面撞上一人,目光闪烁,不是唐如桦又是谁?   殷灼枝拱手见礼道:“唐公子好。”   唐如桦道:“殷公子好。”抬起头,“殷公子这是要回房吗?我有事情想与你说。”   殷灼枝微微皱眉,道:“来前未与……紫云说过,我要先行回去。”   往日里,他从未直接称荆紫云为紫云过,但这时,却不知道为何说了。   唐如桦抿了抿唇,道:“不会花殷公子太多时间,在下有要事相告,殷公子,请。”他一伸手,便往回廊另一边的亭子指。   殷灼枝暗叹一声,知道这一遭免不了,阖首点头,这便往亭子里走。   唐如桦跟着过去,那亭子的桌上竟摆了瓜果糕点,还有两壶茶水,冒着香气。显然,唐如桦是早就备好了这一切,等他的。   “唐公子有什么事情?不知灼枝可否帮得上忙?”   唐如桦目光闪烁地看着他,一边看着,一边为两人斟茶,斟完之后,拿着杯子,又放下,拿起杯子,又放下……半晌后,开口道:“其实由我开口并不好,我知道,爹开口,是为了你好,但是,我开口,却是为了我自己……”   殷灼枝早就料到他要说的事情与荆紫云有关,而且很有可能,是想要挑拨他们之间,不过,唐如桦开头竟这般坦诚,这不由让殷灼枝对他改观了一点,觉得唐如桦似乎不像个恶人……   不过为情所困罢了。   殷灼枝的语气比之正常语气缓和了许多,道:“唐公子有事,但讲无妨。”   “荆大哥……有可能是在你身上寻别人的影子。”   殷灼枝的手一颤,将桌上的杯子晃了一晃,镇定下来,凝视着唐如桦,道:“影子,谁的影子?”   唐如桦似乎陷入回忆,目光有些迷离,但是,他说话的语气却很平静,不像撒谎。“荆大哥与唐门有婚约,你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吗?”   殷灼枝握着杯子,道:“为了什么?”   “从前,荆大哥为了提升医术,曾经来过唐门……他的先祖于唐门有大恩,并且世代交好,所以那时候,爹他接待了荆大哥。并且,把他安排在唐门弟子的住处……”   “唐老爷子,很看重他。”殷灼枝忍不住附和道。   “那个时候,你的母亲,就是武林第一美人,白玉兰,怀了……怀了大哥的孩子,爹他为了一点事情——罢了,我想你也是知道的,就是梅花刺,迁怒大哥,所以把大哥逐出唐门了。白玉兰带着大哥,前来唐门请罪,她本想把梅花刺奉上唐门,只是,被大哥阻止了……”   事关父母,殷灼枝不由竖起耳朵,仔细地听。   “爹就把大哥关起来了,但是,他也豁不出那个脸去向你娘要梅花刺。”   “这事,与紫云……?”殷灼枝有些迟疑。   唐如桦看了他一眼,而后,垂下眼去:“荆大哥那时候也才……十来岁,你母亲,也是风华正茂……新婚燕尔,最美的时候,荆大哥,仰慕……你的母亲。”   殷灼枝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,虽然唐如桦用的是“仰慕”。   他想起自己和荆紫云真正的初见……那个时候,他本要拒绝为他治病,但是,看见他容颜时——明明病歪歪一点也不好看的容颜,却改了主意。   天下美人那么多,他若想要,早已有许多情人,可是,江湖上竟没一点风声传出来……   也许,他是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”   唐如桦似乎有些急躁,语速快了一些:“后来你爹娘就被赶出唐门了,然后爹他过了一两个月,就有点后悔,只是,开不了口,他看荆大哥对你娘有些……有些那方面的意思,便问荆大哥,愿不愿意与唐门联姻,到时候,把你娘肚子里的……你,若是女孩,就许给他当妻子——当然,你是男子,这婚事便也可算到唐门其他弟子头上了。荆大哥毕竟得不到你娘,所以也就同意了……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,便……便这样了,所以他,他……他说不定是还想着你娘亲,所以想和你在一起。荆大哥他本来,是喜爱女子的。”   又结巴又快速地说完这些话,殷灼枝闻言,已是沉默。   “荆大哥他,对你也未必是爱情……”唐如桦叹了口气,最后说了这么一句。   殷灼枝抬眼,凝视他,道:“这话,是不是唐老爷子教你的?”   此话一出,唐如桦的神色便变了,他沉默了许久,似乎是在思索,思索的同时,还打量着殷灼枝的神情,想看看他是不是诈自己。   殷灼枝却没有改了神色,还是如先前的神色一般,盯着他看。   唐如桦叹了口气,道:“被你看出来了,的确,我的确……是我爹告诉我的。”   殷灼枝道:“你的年岁不大,当年……的事情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,唐老爷子他,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,只不过……唉……”   他忽然叹了口气,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   他当然知道唐如桦所说的事情是真的,不但唐如桦所说的事情是真的,唐老爷子说的事情肯定也是真的。   如果不是真的,唐老爷子也不会让唐如桦转述。   正因为是真的,他才有些伤心。   唐老爷子是为了他不伤心,但是他,却还是伤心了。   “其实他对我挺好的……”殷灼枝自嘲一笑,道:“而且,我也觉得,他没有把我当谁的影子……也许最开始是把我当别人的影子了吧……”   若是最开始荆紫云便爱他,那么,他不会让李子福转述给他那样伤人的话,他是不爱他的,或者,在那个时候,他是更看重他的容貌的。   唐如桦道:“那你……你还想和荆大哥在一起么?”   殷灼枝看着他,认真道:“如果是你,你会怎么做?”   唐如桦想说当然还是要和荆紫云在一起!但是,这话若是说了,岂非撮合殷灼枝和荆紫云?因而,他咽下了即将要出口的话,沉默了。   殷灼枝笑道:“看起来,如果是你的话,你还是会想和他在一起的。”   唐如桦没办法撒谎,因此仍旧沉默。   殷灼枝低声道:“所以,我也是。”   唐如桦愣了一愣。   殷灼枝道:“你也是,我也是……”   如果他没有先问唐如桦那个问题,唐如桦会觉得他傻,但是殷灼枝先问了他这个问题,唐如桦自己也和殷灼枝选了同样的选择,于是,他只能愣了愣,道:“你……不会不甘心吗?”   殷灼枝道:“我当然不甘心,可是,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,若是为了一些事情,不完美一些,也可以的。”   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,殷公子,你这般坦然,却好像我多么小人了……”唐如桦不由自嘲,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,盯着殷灼枝看了半晌。   “你知道么?第一眼看见你,我心中想的,便是你勾引了荆大哥,你的容貌很美,荆大哥是有可能被你勾引的。但是,容貌美的人这世上还是很多的,能勾引到荆大哥,只凭借容貌,又怎么可能?但是,我总是有点不甘心……”   殷灼枝看着他,道:“你能说说,你为什么会喜欢……喜欢紫云吗?”   唐如桦古怪地看了他一眼,不知为何,竟然点了头。   “荆大哥长得好看……小时候,也很有才华,他小的时候便和别人不同了,唐门弟子虽然训练严苛,但是,还是没有人到他的地步,更重要的是……”   唐如桦叹了口气,“荆大哥他有一种傲气……你知道吗?这种傲气,也许有些人会因此反感,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,但那不过是境界不同,思想不同,荆大哥总有些隐士的思想,除却隐士外,又有些入世的思想。”   “当年他刚来唐门,爹他问过荆大哥一个问题。那个问题,也是让我最初动心——自然,那时候我还小,对荆大哥也只是崇拜,倒没动心到那地步。”   “什么问题?”   “为什么要学医。”   殷灼枝闻言,既觉得出乎意料,又觉得情理之中。   荆紫云要到唐门,用的理由是学习医术,自然,唐老爷子便会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痴迷医术。   “我以为他会说,他很爱医术,之类之类的,但是,他说的都不是那些。”   “他说了什么?”   殷灼枝第一次能听到荆紫云的过去,心跳得有些快,其实,他也是想知道荆紫云的过去的,除却他们中间隔了那一层窗户纸,他不好打探,但别的时候,他却是想要了解他的。   “他说,不为良相,愿为良医。” 第十六章   殷灼枝一愣。   唐如桦有些恍惚,道:“我那时便知道,原来荆大哥,他的想法,和我们都不同……只不过,他没有走上良相的道路,还是当了一名名医,我觉得,那也是好事,良相治国,名医治病,都是救人,都可以救人……”   殷灼枝苦笑道:“这点,我却是不知道了……”   他与荆紫云的确有知己之意,可是此时,他却觉得自己又了解了荆紫云一些,原来,荆紫云是有那样的想法的,原来……原来……   “可是,那时候我只是崇拜他,之后他给我治病,我才……”   殷灼枝忽然道:“他的名字真的叫荆紫云吗?”   不知为何,殷灼枝明明知道谜底,但却忍不住问了出来。   他们中间隔的那层窗户纸,总有一日要弄破的,而他,并不想自己弄破……但是,却想要在自己心里弄破。   唐如桦诧异道:“你不知道吗?”   “我知道他的名号,只不过,不知道他的名号,是不是他的名字。”   唐如桦看他一眼,似乎有些狐疑,他们两个都已两情相悦,而且看起来,很难拆散,但是,殷灼枝却竟然对荆紫云这么不了解。   “荆大哥的名,是荆不镀,但是字,是紫云。从前,他以真面目行走江湖时,便叫荆紫云,只有易容时,叫荆不镀。”   殷灼枝明明已经猜出这一点,但是他心头一阵急跳,呼吸都不由急促了。原来他本也可叫荆紫云。   唐如桦道:“荆大哥倒不是故意如此,只是,医生的名头大了,树大招风,许多人也就找上门来了,何况荆大哥的容貌有些出众,早些年他还没开始易容,救治一些人时,都有许多人爱慕上他,故意找他跟随……”   说到这里,他忍不住脸一红,想到自己也是如此。抿了抿唇:“但是他并不会有意欺瞒,熟悉的人,还是知道的。”   熟悉的人还是知道的,然而,不熟悉的人,却是不知道了。   殷灼枝忍不住在心中接了这么一句,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些怨怼。   大概是因为,他虽然猜到,却还是希望荆紫云能够坦诚。   或者,想要抹开当初的怨恨。   为什么荆紫云当初那样对他,之后却来找他呢?他是后悔了,或者是……什么?   其实,因为容貌喜欢上他,倒也没什么,可是,若他没了容貌,他就不喜欢他了,这般,殷灼枝肯定不愿意和他在一起的。   “我还是觉得,荆大哥……唉……”他凝视着殷灼枝道:“虽然,爹他这一手没有用,可是,我看你似乎也不太了解荆大哥,只要你们两人一日不成婚,我就一日有机会——”   殷灼枝垂下眼,道:“你为什么……这般?”   心上人已有了别的心上人,殷灼枝自认为若是自己,肯定负气而去,纵然会想去追,心上人只要和别人在一起了,他必也会因为自己的自尊而止步不前。   唐如桦喃喃道:“大概是因为,荆大哥有可能真的是因为你母亲……吧……我总还有点机会。”   殷灼枝闻言苦笑。   唐如桦这是阳谋,而且,喜欢本来就不由得自己,他这么做,倒也没什么。早先他那样纠缠荆紫云,说实话,殷灼枝因为荆紫云的心全然在自己身上,并没有什么嫉妒之心,可是,他这般来找,他心中也是厌烦的。   心上人被别人这么日日纠缠,他自然也会厌烦。但是现在,殷灼枝却多了些同情理解,多了些柔软的心思。   大概是因为,唐如桦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坏,而且,也不太惹他反感。   “……时候不早了,你……回去吧。”唐如桦看了看外头,低叹一声,“若是他知道了此事,说不准以为我干了什么呢……”   殷灼枝道:“可是我觉得,你不会干什么的。”   唐如桦诧异而望。   殷灼枝却是平静地道:“第一次见面,我以为你是富家子弟,任性妄为。”   唐如桦挑眉道:“现在呢?”   “现在觉得,你只是为一个情字而已。”   唐如桦盯着他半晌,认真道:“你说错了,其实我就是任性妄为,不计后果,殷灼枝,这次我之所以找你谈话,那是因为爹的缘故,而且……”他面色有些古怪,“算起辈分来,你还是我的侄子。”   殷灼枝的面色也有些古怪了起来,他都忘了,他和唐如桦差了一辈。   “有爹在我身后,所以我不怕,不过,以后没爹在了,我也是会抢荆大哥的……”唐如桦似笑非笑,“若到时候你没本事留住他,那也是,你的事情了。”   殷灼枝一愣,看出他此言是认真的。   点了点头,却是道:“好的,我会注意留住他的。”   这回轮到唐如桦被他噎了一下。   殷灼枝拿起桌上的糕点,慢慢地吃着,看起来,一时之间竟也不准备走。   唐如桦却是站起了身,他是唐家少爷,不论如何,也不能无所事事的。临走前,看了他一眼,道:“你若是想要迟些回去,故意让荆大哥问你,我劝你还是不用这般,荆大哥知道我谨慎的,不会在这方面惹他不高兴,我会纠缠他,但是我不会算计你。”   殷灼枝咽下口中的糕点,方才道:“我只是饿了。”   唐如桦哼了一声,便要走了。   殷灼枝看他一眼,继续吃糕点。   唐如桦步下台阶,迎着面撞上一人,唐如桦一愣,见是府内一名小厮,皱皱眉,道:“你怎么进了东厢?”   那小厮鞠躬道:“三公子,外头有人传话,要见殷公子。”   唐如桦皱眉,道:“谁?”   那小厮道:“是个少年,说是和殷公子是旧识。小的也不知道如何,所以来寻殷公子。”   唐如桦看他半晌,道:“他有给你银钱么?”   那小厮面色一变,道:“有……”   唐如桦沉吟道:“你先问问殷公子是否真是那人熟识……若他们要见面——”唐门终究不能阻止殷灼枝的人身自由,唐如桦顿了顿,续道,“便请那人进来,莫要让殷公子出去。”   那小厮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,道:“是!”   这便往亭子里去。   唐如桦在亭子外站着,却也不离开,听着里头人怎么说。   只听那小厮道:“殷公子,外头有人找你。”   殷灼枝奇怪道:“谁找我?”   那小厮道:“是个年轻公子哥,说是姓李……他说,与公子好久不见,想要见见。”   殷灼枝诧异道:“小李?他怎么会来?”   那小厮道:“这个小的也不知道,不过,他说是有要事相告,而且,是关于梅花庄的。”   亭子外的唐如桦闻言,皱了皱眉。   殷灼枝便问道:“小李子想进府来见我么?或者,我出去见他?”   那人沉吟道:“还是让他进来见您的好,二公子吩咐过,不能让公子轻易外出。方才三公子,也吩咐了一遍。”   殷灼枝便点头道:“好,那你去帮我请他进来吧……”   既然唐如桦愿意让他见李子福,想必,他在这府内见见李子福,也是可以的……   只不过,小李子为什么要见他?为了梅花庄吗?或者是为了梅花刺?   不知怎么地,殷灼枝对此事并没有什么好想法。李子福现在已是梅重祀的人了……梅重祀虽然未必会对他下杀手。   但是——   想到当初梅重祀曾经想强迫他,殷灼枝还是对梅重祀没有好感,李子福现在已是梅重祀的人,虽然他还是无法对李子福拒之门外,却也不如当初那般亲近……   毕竟,梅重祀的事情,还是在他和李子福身边隔了一道,何况,那个时候,李子福还是主动要去梅重祀身边的。   想到了往事,殷灼枝看着亭外的花草,不由一叹。   他根本就不怪李子福,现下他对李子福有这样的感觉,虽然找了借口,但他知道,自己有些迁怒的。  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,总会迁怒,更何况,梅重祀还到唐门来围着他了,他们是敌人,是敌人,自然难以对他们有什么好想法。   喝了三杯茶。   殷灼枝喝的并不快,不但不快,而且还很慢,但是不知道为什么,李子福来得也很慢。   殷灼枝暗暗猜测,那可能是因为,他还是想在外头见他。   普通人,对唐门当然会忌惮。别说李子福了,就算是他,若是贸然要来唐门见什么人,他也会有些忌惮的……若不是荆紫云。   怔了怔,只道自己怎么又想到了他。   “公子……”   一声呼唤自身后传来。殷灼枝站了起来,只见李子福比往日好看了许多——锦衣华服,面如冠玉。正是翩翩少年。梅重祀对他不错,至少在穿着上头,并未亏待他。   “小李子,你来了。”   殷灼枝不由笑了,伸手道:“坐。”   李子福便坐到了桌旁,若是往日,他却是会推拒的。   “公子,许久不见,你的容貌,更加美了……”   凝视着殷灼枝,李子福第一句话,却是这般。   殷灼枝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,同时想起了当年荆紫云说的那些话。   “人的皮相,终究是会老去的,倒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,只要不长得太丑,也就好了……”   说着,他却是想到,其实,太美也不好。过犹不及,身为女子,太过好看,便成红颜祸水,身不由己,而身为男子,也有一定的可能会成为蓝颜祸水,身不由己。   不过,若他没有这美貌——甚至只是这美貌的底子,现下,荆紫云只怕也不会看他一眼。   殷灼枝为李子福倒了茶。   其实,往日里,殷灼枝并不是很古板硬要李子福守规矩的,若是顺手,他也会为李子福斟茶。只不过,李子福从来觉得人与人只是出身的问题,因而并不感激。殷灼枝倒觉得他这个想法对,所以,李子福不由一直往这个想法而去——除却在外人面前,独处时,殷灼枝却是纵容他的。   “其实,公子你真的对我很好。”李子福不由一叹。   殷灼枝心头一软,道:“怎么了?梅重祀他对你不好么?”   李子福目中有些许郁郁,半晌后,抿唇道:“他收的人很多……”   殷灼枝张了张口,不知如何劝慰,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,捏了捏,而后,又放开。   李子福看向殷灼枝,道:“环肥燕瘦,男女……都有,而且,他还喜欢一个……一个连男人都不是的人。”   殷灼枝吃惊道:“太监吗?”   一般来说,太监都在宫里,梅重祀却如何把一个太监弄出宫来?   李子福郁郁道:“男人,若是不举,容貌上,总会好看一些……”   殷灼枝知道这和医理有关,倒是认同。听他言下之意,梅重祀的心上人倒不是太监。   “所以,那人很美,他也……被勾引去了。”   殷灼枝道:“他……你有想过离开他吗?”   李子福不由看向殷灼枝:“公子,你往日让我读书,是否是想让我考取功名,从此脱了贱籍,成就利禄……”   殷灼枝犹豫了一下,道:“是的。”   李子福的目光微有些锐利,“公子为什么会那么想呢?公子是不是觉得,我一定考不上的——那个时候我——”   殷灼枝摇头,道:“你知道当初挑选贴身小厮,我为什么选你吗?”   李子福微微一愣,殷灼枝挑选他的事情,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,说实话,他都有些忘记了。   “那个时候,你我初见,在那一众孩子里,只有你是昂着头的,哪怕管家让你低头,你也不愿意,虽然最后还是低头了,却总是抬起头来偷看我……”   李子福道:“我记得,后来管事在你挑了我之后,还说我是个性大的,不安分的……”   “但是,我却觉得,你与他们都不同……”殷灼枝的声音不由转低,“因为,你可以选择,你可以改变……”   当个贴身小厮,便是改变了?李子福不由咬牙。   殷灼枝又道:“后来你和我说,都是人,好命的人,出身富贵,有书可读,要么当官,要么当大侠,苦命的人,这些却都得不到,但是,人与人之间,又有什么不同呢?”   “王侯将相,宁有种乎……”殷灼枝回忆起当初,不由一叹,“敢在答卷里写这么一句,你也是胆大了。”   李子福攥紧了拳头,盯着殷灼枝。   “其实……我也曾想过的。”殷灼枝又倒了一杯茶,低声道:“都是人,为什么有的人出身时,便要一身的病,有的人却可以健健康康地活一辈子,这事情,并不公平。其实,都是人,出身,也都是可以改变的。”   “你若为我好,为什么……当初不把我送去学院?其实,你可以不顾我的心思,把我送去学院的。”李子福忍不住道:“人总会想差一些事情,有的时候,是需要别人帮忙的。”   殷灼枝抬眼,听出他这话已透出浓浓后悔之情:“你并不愿意去读书,其实……我本也想着,虽然你不愿意,但是,我之后送你去,反正你也必须要去,你喜欢上梅重祀,我也犹豫过是否要成全你们,可是,梅重祀并不是个好人,风流成性,所以,我不太同意——”   “那你——”   “小李子,我虽然不同意,可是……你先斩后奏,去了他那里……”说着,殷灼枝低声一叹,“你这么坚决,我也只有成全了你。”   李子福闻言,却是一怔,其实,他没有想到过这一点,或者说,他想到了,却还是怨殷灼枝。   殷灼枝有办法帮他的……殷灼枝能够帮他的。   但是,最开始殷灼枝虽然同意他一起读书,却不愿意直接把他送去私塾——为什么呢?因为他毕竟是他的贴身小厮,他选了他,便是让他伺候他的。   李子福曾经不是没有过感激。因为,他跟了殷灼枝后,见识了许多,得到了许多,殷灼枝并不吝啬,而且,还会教他诗书礼仪。管家师父教导殷灼枝,那个师父也会顺便教他。   但是……但是梅重祀喜欢他!   荆不镀喜欢他!   后来那个长的好些的荆不镀的兄弟也喜欢他。   李子福看见荆紫云后,其实,是有些后悔的。荆紫云的容貌比梅重祀好,才情比梅重祀高,武功也比梅重祀高——看他和唐门这般熟稔,只怕,权势也比梅重祀高。可是,那人看上的不是他李子福,却是殷灼枝。   他和殷灼枝几乎从小一起长大,除了出身,却又有哪里不同,而且,而且殷灼枝得到的荆紫云那么好,而他得到的梅重祀却……   “四郎他……他喜欢那个不举的男人……”李子福咬牙道:“而且,他……他还甘愿被那个男人压!”   殷灼枝被口中茶水呛了一下,虽是小口小口地抿着,但也仍旧忍不住呛进了喉咙——好在只是一小口。   “怎么回事?”殷灼枝皱眉道。   李子福冷冷道:“因为那个男人太美了……”这么说着,他却是盯着殷灼枝。   殷灼枝只觉得他目光锐利,好似透过他,看见那个男人一般。   皱了皱眉,心中咯噔一下,暗道李子福难道恨他?   “既然他不举……梅重祀怎么会甘愿让他……”殷灼枝说到这里,已觉得非礼勿言。   李子福却道:“因为他不但不举,还是个采花贼。”   殷灼枝一愣,有些猜到那个人的身份。   “……采花贼,总会有很多花样,而他,也终究为色所迷。”   殷灼枝不由叹道:“小李子,你愿意离开他么?”   若是他愿意,也许,他还是能帮他,帮他……脱离梅重祀的掌控:“我可以,送你去读书,你去读书,考取功名,若不行,还可以去学武——只是你的年龄已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,想来,学文更好。”   李子福垂眼,道:“不用了,公子,我……我很感谢你。”   殷灼枝道:“其实,我当初对你,还是疏忽了……”   李子福其实有些内向,而当年的殷灼枝,被疾病缠身,能保持心情不去把别人当出气筒就不错了,何况要时时注意别人的心情?他对李子福虽然不错,但是,却没把他当兄弟对待。说到底,他虽然没有刻意施恩的心,却在做施恩的事情。   只是,若他当初不选李子福当贴身小厮,肯定也要选别人的,若是选了一个,相处段时间相处出感情了,总托关系把人送到私塾。管家知道了,肯定不同意。   仔细想想,却觉得重来一次,自己恐怕也只能多关心他,却做不到更多。他身体孱弱,身边肯定是要有人伺候的,就算不是李子福,也会是别人。   “公子,你能帮我一次吗?”   殷灼枝道:“如何帮你?”   李子福道:“他们……也就是梅花庄的人,是知道我来找你的。”   殷灼枝皱了皱眉,“他们想要见我么?”看着李子福,有些疑问,难道李子福是被派来当说客的?   他虽然与李子福有感情,但他知道,这时候他并不能出去,他并不傻,也不觉得,自己可以直接出去。   “他们是想要见你……”李子福承认了,“但是,我却不是来劝你去见他的。”   殷灼枝道:“你想要我怎么帮你?”   这么说的时候,他发现远处走来了一个人,是唐如桦,他与李子福聊天聊得有些久,而唐如桦——不管是不是因为怕荆紫云见他没立刻回去而误会他,终究还是来找他了。   “我想要……”李子福低声一叹,顿了顿,道:“公子,我的身上香吗?”   “香?”殷灼枝不由嗅了嗅……   其实李子福一进来时,身上便有点香气,但这香气,不过是普通的熏香,便是殷灼枝自己身上,那也是有的,这香气却又有什么特别的呢?   虽是这么想,但是殷灼枝已经觉得不对劲了,在他觉得不对劲之后,他立刻站了起来,想要质问。   不站起来却是还好,一站起来,却是头晕目眩,脑子涨疼。   “这是迷香……”李子福低声道,“我来时,在路上,还撒了这种迷香……其实,我抓了你,似乎没什么太大的作用,可是,也正因为我不会武功,抓了你也出不去,唐门的人才敢放我进来……”   殷灼枝忍不住看向先前唐如桦站着的地方,但是,那里已空无一人,唐如桦直接走了……   这次只怕是真的要栽。殷灼枝慢慢地坐下,揉自己的脑袋:“小李子,你想要干什么?他们,准备让你干什么?”   “梅花刺,和你,若是让荆紫云选,荆紫云会选什么?” 第十七章   此话意图已经很明显了。   殷灼枝不由道:“你们是想对我下毒,然后威胁他们吗……这法子,万一没效果呢?”   李子福道:“若是没效果,唐门,和你那荆紫云,便没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。”   殷灼枝脑子虽晕,但不知为何,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,忍不住苦笑一声,道:“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……”   荆紫云得到梅花刺,是因为他和殷灼枝相爱,而梅花刺又属于殷灼枝,这般一来,梅花庄无法冠冕堂皇地讨要梅花刺。   但若是,让荆紫云在他和梅花刺中选一个,荆紫云选了梅花刺。那么,梅花庄自然可以把梅花刺夺回来,而后,再反口。他们可以说他们只是为了救回殷灼枝,或者是,不过是假装的,想要让他看清楚荆紫云的真面目。毕竟,他是被掳走的,他并不是自愿跟着他走的。再反过来,若是荆紫云选了他,不要梅花刺,梅花刺也自然而然地到了他们的手上。   这般想着,殷灼枝却是道:“这药,暂时只是迷香吧?”   “毒药带不来,而且……毒药,我也怕自己中招,但是,这迷药,却可以解毒……”   殷灼枝忍不住看向他,“你先吃了解药?”   李子福摇了摇头,然后,撩起袖子。   殷灼枝看见他白皙的手臂上一道伤痕,原本有些悲愤的心情竟多了些无奈,“你这是何苦?”   那伤痕割开了皮肉,其实已经包扎了起来,但是,那包扎只是避免让血渗出衣服而已,若仔细看,厚厚的布条中,却有殷红泛出。   这么厚的布,绑的这般紧,血却还流了这么一些,殷灼枝知道他割了自己多深一道,心中无奈万分,几乎有点悲痛同情。   “这毒,不用入口。”   李子福说着,拉过了殷灼枝的手。   殷灼枝眼见他从袖口处拿出一根针来,在他手上刺了一下,肉眼可见的青黑立刻从被刺处漫开,转眼间黑了一大片。   唐门弟子肯定是搜过他的身的,而他,也是故意带着针,这样,可以容易下毒一些。   殷灼枝道:“你不怕自己会陷入困境吗?”   孤身闯入,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,唐门,荆紫云,自然也不会放过李子福。   李子福垂下眼,道:“再怎么样的困局,都不如现下的困境。”   殷灼枝撑在桌上,双手都撑着,想要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点。李子福的表情微微狰狞,然而,却也勉强他自己平静。   “小李子……”殷灼枝低声道。   李子福坐在那里,不出声了。   殷灼枝低声一叹,道:“这么多年来,我从前从未想过咱们两人会到现下这个地步,而现下……”他看了李子福一眼,苦笑道:“只怕你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,一定不愿意放弃的了……”   “公子,你是知道我的……”李子福低声道:“我既然做了,便不会回头……你不必再劝我了。”   殷灼枝已晕得厉害,只是咬破自己舌尖,让自己清醒一些,他的手臂发麻,一阵阵刺痒,那是毒性发作的感觉,并且,迷药的效力似乎一点一点在消退——这一点的证明,是他的脑子越发清醒。   然而,他的四肢却越来越无力,几乎动不了多少——这是毒性,而且,还是很烈的毒性。   “你不把我移到,别的地方吗……”殷灼枝低声道,扯了扯嘴角。   方才毒性发作,他一个眩晕,恍惚间,竟好似过了许久一般。但是,李子福的坐姿一点也没变,甚至连眼神也没变一下。看起来,该是才过了一点时间罢了……   “公子,为什么你现在还是这么冷静呢?”   殷灼枝闻言,便是一怔。   李子福抿唇,歪头道:“似乎,在你身上无论发生什么事,你都没有失色的时候。”   殷灼枝有气无力地道:“有的,而且……而且有很多,很多时候,我都是无能为力的。”比如说现在,比如说从前。他对李子福,便是无能为力。   李子福不由笑道:“是啊,当然了,也是有的,只是,没有别人明显,没有别人倒霉而已。”   他现在的笑容有些古怪。   殷灼枝却已经没办法清醒地去想什么具体的了,李子福带来的毒毒性挺烈,殷灼枝已感觉到全身麻痹。并且,这麻痹还在进一步的蔓延,蔓延他的全身,甚至往心脏而去……   这毒真的撑得到让荆紫云选一个吗?   殷灼枝的神智有些恍惚。   李子福却是从怀中拿出一颗药,喂进殷灼枝的嘴里。   他没有力气,并无法阻止李子福,而且他都已经这样了,李子福要再害他,却也犯不着。   这药反可能是解毒的。   饶是如此,殷灼枝咽下那药丸,也废了好大的力气,他的喉咙几乎都没什么力气,而口中的唾液,也似都干了一般,蒸发得无影无踪……   “他快来了。”李子福忽然道。   很快,来了便有两拨人。   一拨,是唐老爷子为首的唐门弟子与荆紫云,一拨,则是梅剑锋与梅重祀他们……   唐老爷子看见他的第一眼便大踏步而来,扶起殷灼枝,荆紫云面色更是沉冷,从唐老爷子手中接过人,让殷灼枝靠在他的怀里。   殷灼枝强打精神,抬起眼看了他一眼。荆紫云搂着人,低声道:“莫怕,没事。”一双眼,便盯住李子福不放了。   唐老爷子袖口一抬,一枚毒针打入李子福的肩膀,李子福吐出一口血来,面色惨白,倒向一边,扶住石凳。   唐天鹤冷冷道:“敢在我唐门撒野,莫非欺我唐门无人么?”   李子福不住咳血,半晌也说不出话来。   “站住!”   “你们不许进来!”   “站住!”   梅剑锋拨开阻拦他们的唐门弟子,不一会,便走到了亭子前头,梅重祀跟在梅剑锋的身后,只是跟着,也不说话。   唐天鹤冷眼看向梅剑锋,冷冷地道:“梅花庄主这是什么意思?”   梅剑锋闻言,拱了拱手,道:“老夫听闻灼枝中毒,因而前来,怕灼枝被奸人所害丧了性命。失礼之处,还请唐老爷子海涵!”   唐如谦皱眉道:“贼喊捉贼!”   荆紫云握住殷灼枝的手腕,把了半晌,目光冷然,扫向梅剑锋。   唐天鹤淡淡道:“想不到梅花庄庄主竟会占卜?老夫也是第一次听说。这么快就知道灼枝中了毒,若庄主能占卜一下,占卜出这毒毒性如何,该如何解毒,那便再好不过。”   梅剑锋一叹,道:“唐老爷子说笑了,其实,这事是梅花庄管教不严,冒犯了唐老爷子——那人是我四子的侍童,与我四子有些感情。曾经,他是灼枝身边的人,想不到他竟会垂涎梅花刺,因此来,我们也是刚刚知道,想来报信,未曾想,竟迟了一步。”   这话简直是把他们的险恶用心推脱得干干净净,但是,在场的人,又有哪个不知道他们的坏心肠?   李子福从地上爬起来,撑着石凳,而后,又撑着石桌,他的面上似有怨毒又似没有,盯着荆紫云,道:“你把梅花刺给我,我就……我就治他!你若直接杀了我,他便没救了!”   他说这话已是色厉内荏,因为他发现,唐天鹤和荆紫云,都对他动了杀心,而那边的梅重祀和梅剑锋,竟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——这不得不让他惶恐。   荆紫云冷冷道:“你便为了梅花刺,这么对你的主人?”   李子福仿佛被人打了个闷棍一般,厉声道:“我没有主人!”往梅重祀方向看了一眼,咬牙,更道,“我从来就没有主人,我的主人是我自己!”   荆紫云看他一眼,仿若看空气一般移开眼,点了殷灼枝身上两处穴道,往他体内注入内力。   李子福死死地盯着他,几乎要质问他为什么不看着他,梅重祀本想要上前,然而,他身后的人却拉住了他的衣袖,让他止住了步伐。   “他快要死了,荆紫云,你直接说便好了,你便说,在你心中,他及不上梅花刺……这样,我也不会害他!”   荆紫云淡淡道:“在我心中,梅花刺不过凡铁而已。至于你——”他不由冷笑,“李子福,你若是自强,倒也没什么。然而,你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,他人若是出身不好,努力了,成功了,便是不成功了,自己心中也会有尊严生出,你呢?你的尊严在哪?你只道自己没有主人,可是,你现在不是在帮人办事?”   看了李子福一眼,他那一眼几乎是厌倦与蔑视,“我便猜到是梅花刺的缘故。”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筒来,那小筒看起来不过是个铁吸管,但是荆紫云几下摆弄,两侧刺出了尖刺,中央出现了梅花印。梅剑锋等人都忍不住上前一步。   便是唐天鹤与唐如谦,那也是盯着那东西盯了一会。   “你要,便拿去……”荆紫云冷冷道,“可是,你得把解药给我!”   梅剑锋立刻顺坡道:“小李!你快把解药给他,莫要害死了灼枝!”   李子福抿着唇,半晌不答。   荆紫云冷笑道:“这毒,早些年,也算我手中流传出去的,因为过于阴狠,我从不曾用过。想不到,梅花庄竟有这物……”   李子福大惊失色,忍不住后退了两步,握紧双拳。   殷灼枝躺在荆紫云的怀中,眼睛半张半闭,几乎用尽了力气才没有合上,唐天鹤不由道:“紫云,你认识这毒?”   荆紫云冷冷地看着李子福:“认识!”   梅剑锋忍不住道:“若是认识,那么,此毒可解否?”   他说这话时,其实心头漏跳一拍,若是荆紫云如荆不镀一般有起死回生之能,那么这一趟,也许他们不论白脸红脸,都得不到梅花刺了。   荆紫云却是道:“既是这毒,那么也算——无药可解。”   殷灼枝胸口一闷,吐出口血来。   荆紫云把人抱在自己怀里,半晌也没接下去说。   梅剑锋看向梅重祀,目中几乎是狂怒。   他先前吩咐过李子福,毒性要弄得刚好,刚好不让殷灼枝死,但是,却也不能让唐门有机会在他未死之前制出解药。这事并不很难,而且李子福还是请示过他的,怎么会变成这样?   李子福咬牙道:“你看得出这是什么毒?”他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。   荆紫云道:“我不但看得出来,而且,也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……”他皱紧眉头,道,“你竟敢偷药!”   李子福一个颤栗,殷灼枝却是吃力地睁开眼睛,吃惊地看向李子福。   “谁说我是偷来的?我,我——”李子福硬声道:“是这药的主人送给我的!”   任谁也没想到李子福竟冒出这样一句,便是唐天鹤也是一愣,“紫云,你……?”   “送给你?”荆紫云却是面色不变,反问,“无缘无故,为何要送给你?”   李子福咬牙道:“你莫要转移话题,其实,你便是舍不得梅花刺,是不是?这毒药其实有法可解,你这么说,分明是舍不得——”   话音未落,荆紫云便一抬手,那梅花刺飞到了半空,李子福反射性地接了梅花刺,张着的口半晌也没有闭上,呐呐无言。   “你说你能够解毒,解药呢?”荆紫云冷冷道,“交不出解药,今日你便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!”   李子福忍不住看向了梅剑锋,但是梅剑锋却是盯着他手里的梅花刺,并不准备帮他。   事到如今,他又有什么办法?   李子福咬了咬牙,道:“这毒的解药,我没有带在身上,不过,想不到,你却是这样痴情的人。”   他盯着殷灼枝,似是嫉,又似是恨,除却嫉恨外,竟也有悲愤交加,不知自己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赶上他的无可奈何。   殷灼枝早已听明白,这毒无药可解,咳嗽一声,压下喉咙处的血气,他能感觉到拥着他的荆紫云身体僵硬,而且心跳急促——他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镇定,甚至,殷灼枝有些神智迷糊,不知道是自己中着毒颤抖,还是抱着他的荆紫云在颤抖。   “我很开心……”殷灼枝却是忽然说了这么一句,“从小到大,我都做好了死的准备,到了今日一遭,我却反而不害怕了……”捉住荆紫云的手,道,“两情若是久长时,何必朝暮相对?多谢……”   “多谢”两个字一出,荆紫云身体一颤,收紧双手,却不知如何回答。   梅剑锋道:“小李!你当真没有解药?”他的表情已是厉色。   李子福原本看殷灼枝与荆紫云这般模样就已恨了,梅剑锋那么一说,他却是浑身一震,知道梅剑锋这是想要借题发挥,对付于他。   “此事是他主使的!”李子福一指梅剑锋,怨恨万分。   唐天鹤锐利的双眼,便看向梅剑锋。   梅剑锋被刺得一震,忍不住便有几分心虚,但是他毕竟久经江湖,当即皱眉,道:“无法自救便拖旁人下水,一面之词,何足为信?”   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主使人是梅剑锋了,李子福这么一说,自然便是把这事捅破开来,即便梅剑锋说了那话,却也可以死咬着梅剑锋不放。   “解药。”荆紫云只说了两个字。   李子福咽了咽口水,只觉得手中的梅花刺几乎已灼伤了他的手掌。   他不是江湖中人,听闻梅花刺的传说,也曾经想象过自己若得了,会是什么场景,然而,人算不如天算,却没想到,会是这样的场景。   “这解药……不……不在我的身上!”   说出这几个字,李子福仿佛得了些勇气,莫名地理直气壮起来。   殷灼枝已麻痹得全身都不能动了,但他却抓着荆紫云的手,靠在他的怀里,荆紫云搂着他,很明显,对他爱恋深重。   说不准,他这么一闹,反而让他们两人的感情更进一步。   李子福盯着殷灼枝,口中的话却是对荆紫云说的,“解药,在毒药的主人手上。”   唐天鹤道:“紫云……”   荆紫云抬了抬手,意思是不急:“你偷了药,却不知道这药的主人没有解药么,未带着解药便敢给别人下毒?!”   李子福冷冷道:“谁说我偷了药?这是那药的主人送给我的!”他盯着殷灼枝,一字一句地道,“公子,我知道你其实并不喜欢他,对不对?你心中有的,仍然是那貌不惊人的笑医荆不镀!你反复弹那首相思怨,便是如此!怎么,你现下却可以和别人亲亲我我了,纵然他们是亲戚,却有哪里相像了?”   殷灼枝听闻此话,想说什么,但是他还没出口,便咳嗽了起来,他咳嗽的声音有些嘶哑,显然是无力为继。   荆紫云却目光闪烁,道:“你的意思,这药是他给你的?”   李子福哈哈一笑,道:“不错!公子去寻他治病时,他便已与我在一起了。这药,便是他送给我的。”   殷灼枝愣了一愣,反射性地便看向荆紫云。   唐天鹤与唐家等人的目光都古怪了起来。   梅剑锋却是趁机道:“如此说来,那笑医对灼枝也是居心不良,哼,姓荆的……”他意有所指,显然暗示荆紫云对殷灼枝也是另有所图。   唐如谦和唐天鹤都蹙眉看他。   殷灼枝却未将梅剑锋的话听入耳朵,看着荆紫云,问李子福道:“小李子,你与他,有过一段?”   他问这句,倒不是怀疑荆紫云,只是,早先荆紫云只为了美色欺他,那时候李子福可比他美得多,若是他们有一腿……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。   “没错!”李子福斩钉截铁。   荆紫云忍不住摇头。对上殷灼枝的眼,“没有,真的没有。”   殷灼枝又开始咳嗽了起来,这次咳嗽,却不是为了说话。   李子福眼见殷灼枝如此,只道他已更爱荆紫云,若是他已忘了荆不镀,他现在这么说,岂非更成全他俩吗?   “我与他虽有一段,但是……”李子福似乎在想如何反口,咬牙,还是承认,“公子,我当初骗了你。”   殷灼枝不住咳嗽,几乎咳得没了力气,他闭着眼睛,似乎已经不想听李子福说话。   “他那时和我在一起,我看你和他——所以吃醋,所以……所以你离开前一晚,他找到我,让我做那传书的红娘,他画了画,写了:枕前发愿,未若对天盟誓。落花流水,何如伯牙子期……”   殷灼枝身体一震,看向他,他仍然在咳嗽,但是却用手握着自己的嘴,身体震动不止。   “我……我因爱生恨,嫉妒,所以把那纸扔了,我骗你,骗你说他嫌你容貌,与你相好只把你当做他治病的诊金……”   “小李子,你……”那时的事自然牢牢印在殷灼枝的脑海里,虽说,他因为爱,不想去深究,但毕竟,那是他心中的一根刺,如今,却有人告诉他,那不过是他的误会——刺被拔出去了!   怪不得他对他恶言相向后,他那般震惊,怪不得他换了面容,那样接近他……   只怕他是为了报复吧。   殷灼枝心想,然而,却明白,荆紫云之后,已不是为了报复……他分明仍想和他在一起。便是先前,也似因爱生恨——那不是和他先前一样吗?   殷灼枝忍不住笑了,看向荆紫云时,笑得更是厉害:“造化弄人,造化弄人……”   他的笑容有些无奈,但目中却是灼灼,仿若没有中毒一般。“我那时说的话,只是气话……”   他并没有清楚地说那时是何时,然而荆紫云却已听明白,同时,他也明白,殷灼枝想捅破那层窗户纸。   “我……我先前怪过你。甚至还对你……”荆紫云已知这事是误会,不由道,“但是,后来却不怪了。”   殷灼枝抓住了他的手,没有说话。   李子福却是皱眉道:“难道你已完全忘了荆不镀,难道你现在就可以和他恩恩爱爱?”   唐如谦虽未听明白李子福到底在说什么,但看殷灼枝与荆紫云的反应,只道是他们间的私事,不过,这李子福不知道荆紫云便是荆不镀,这般闹笑话,却是让他们有些料想不到。若不是荆紫云还在诈他说话,也许他们已把他拿下。   梅剑锋自然也听不懂,不过,看荆紫云和殷灼枝那般,却觉得情况不太对劲。   看着李子福,道:“小李子,你把解药给他吧。”   李子福哪里有什么解药,闻言,却是不开口。   唐如谦不由道:“真的没解药吗?”   以荆紫云的能力,怎么可能会配出没有解药的毒药?   荆紫云却是低声道:“现在配药,来不及了……我已用内力封了灼枝的奇经八脉,但是,若要解毒——”   他言而未尽,众人却都觉出这事情的困难之处。   如果配药来不及,如果解毒他这般为难,难道,这毒解不了?又或者,现在解,会留下后遗症?   荆紫云却是看向李子福,淡淡道:“你知不知道,若是这药一时解不了,中毒者会全身溃烂而死?”   李子福哼了一声,只作不以为意。   荆紫云轻轻拍着殷灼枝的背,低头道:“灼枝,若我把梅花刺给人,你是否……会怪我?” 第十八章   殷灼枝摇头,吃力地道:“不过身外物,虽是……我母亲的东西,但是她,也不知从何处得来……怀璧其罪,你我,还是莫要拥有它的好。”   荆紫云点头,便是知道的意思。下一刻,他对唐如谦使了个眼色。   众目睽睽之下,唐如谦飞身上前,一把扼住惊慌后退的李子福的咽喉,捉住他的手腕一扭,李子福吃痛松手,梅花刺便掉了下去。   “啊!”梅剑锋忍不住叫了出来。   唐如谦矮身捉住梅花刺,运指点住李子福的穴道,手一扬,抛给了荆紫云。   荆紫云一下接住,看着梅剑锋,半晌后,一字一句地道:“我可以替灼枝,把梅花刺送给贵庄。”   梅剑锋的脸色一变,然而却是道:“不知荆公子想如何呢?”   “梅花刺给你可以,不过,我却需要贵庄三千人手,三万两白银,还有……”他指了指李子福,“这个人。”   梅重祀皱了眉头,“爹——”   梅剑锋抬手,令他止住话头,沉吟半晌,道:“可以,不过,你想要做什么?而且,我如何相信你?”   荆紫云将梅花刺一扔。   梅剑锋便伸手接住了它,这么快便将梅花刺抓在手里,梅剑锋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。   “爹……”梅重祀不由又唤了一声,三万两白银并不是小数目,其实,梅花庄倒不是给不起,大庄子,总有它的底蕴,在各地,梅花庄也有许多庄子。可是,一下子给出三万两白银,这一定会影响到梅花庄,尤其荆紫云还要那么多人手,若梅花庄不愿意把手里的精锐心腹给出,便也需要一大笔银子把人送去。   若是一下子给出三万两白银,梅花庄如何有周转金银?别说周转金银了,只怕连下人的俸禄都得迟发月余。庄子下的田产绸缎庄酒庄,卖出几个倒是可以不那么吃紧,但是,值得吗,值得这么伤筋动骨?   梅重祀几乎要开口劝梅剑锋放弃了。   梅剑锋却是惊喜自眼中闪过,挥手道:“这桩买卖,我做了!”   “来人,备纸笔!”唐天鹤道。   很快便有人将文房四宝取来,撤了桌上吃食,磨墨铺纸。   梅剑锋得了梅花刺,欣喜十分,勉强找回几分理智,道:“唐老爷子,你这是?”   唐天鹤抚须道:“无字据怎么取信于人?我想梅庄主,应该也不会是出尔反尔的小人,签了这契约,也算给大家一个保障。”   先前梅剑锋敢闯进唐门,自是仗着唐门没有足够理由向他发难,但若现在不签这东西,唐门便有理由围攻他们了。   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。梅剑锋又怎么敢不签?   提笔挥毫,梅剑锋在契约上签了字,按了手印,唐如谦拿过契约,仔细看了,发现并未有什么蹊跷后,便给了荆紫云,荆紫云道:“这人便留下了,剩下三千人,梅庄主莫忘了,若是三千人不到——”他延长了尾音,“违约金,却要三十万两的。”   梅剑锋微微皱眉,然而,仍道:“放心,我不会食言!”   他拱了拱手,道:“唐老爷子,在下便先去准备三万两银子和那三千人了,告辞……各位告辞。”转身,便要走掉。   唐天鹤道:“不送。”   梅重祀临别前看了那李子福一眼,犹豫了一下,却没有留下。   殷灼枝奇经八脉被封住,麻痹的感觉并没有那么厉害了。   荆紫云小心地将他扶起,坐上石凳。   唐天鹤担忧道:“紫云,这毒究竟能不能解?”   “直接炼药,是治不了的,但若是过毒,却能够治……”   唐如谦诧异道:“过毒,什么过毒?”   荆紫云未曾正面回答,道:“一个医生,医者仁心,本不该用这种方法,这么多年,我也从未用过这种方法给人治病……因为,此法过于阴狠阴毒。”   唐天鹤目光微动,道:“紫云,你的意思是,把毒过渡到别人身上吗?”   荆紫云阖首,而后视线便转向了李子福。   李子福被点了穴道,口不能言,身不能动,额上一阵一阵的冒汗,然而却一句话也无法说。   殷灼枝微微蹙眉,抓住荆紫云的手,“必须要……人吗?”他已明白荆紫云的意思   殷灼枝严格来说并不算武林中人,自然不会如武林中人心狠。而且,就算出身武林,在武林之中,直接杀人,与把毒过到别人身上,终究不同。   殷灼枝对李子福的情意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,然而,却还有些愧疚。从小到大相伴之人,就算李子福让他失望了,却也让他自己好好反省了一下。   人之初,性本善,他当初若好好教他,也许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。   只是,他那时候又怎么会想到那样教他呢?   这毒是会让人全身溃烂的。   殷灼枝蹙眉。   荆紫云低声道:“灼枝,你不用这般担心,我不会让他死的。”   若是刚才荆紫云怒气上头,直接杀了他,殷灼枝知道他是为自己丧失理智,并不会怪他。然而,李子福这样死去,他心中定还会对李子福存了歉疚,那歉疚过个一段时间便会消散,但若让人生不如死,却又不太一样。   唐如谦和殷灼枝一样觉得有些不妥,倒不是因为李子福不该死,只是这事有些阴狠,传到江湖上的话,也对荆紫云的声誉有损。毕竟李子福是受人指使,并不是主谋。一剑杀了是偿命,折磨却是泄恨。然而如果荆紫云只有这法子救人,他却不觉得过头,唯一担心的,只是此事最好不要传到江湖之上。   “灼枝,你莫怕,唐门之中,对这毒也不是没法子……”唐天鹤安抚地拍拍他肩膀,安慰了殷灼枝两句,殷灼枝正想答谢。唐天鹤两指一并,戳在他的身上。   眼前一黑,殷灼枝便昏了过去。   荆紫云目光微动,看向唐天鹤。   唐天鹤抚须道:“那小子就算为人利用,却也不是个好的,我看他故意想置人于死地,毒过到他身上,也是自作自受。”   荆紫云阖首,明白唐天鹤这是同意他的做法。   “来人啊,去再收拾一间东厢房,有什么药材,紫云想要,尽管提。”   荆紫云小心地抱起殷灼枝,道:“好。”   把人抱到厢房,很快便有人将李子福也抬进那厢房。   荆紫云拂过殷灼枝的眉眼,把他眉头展平,走到李子福的面前,解开了他的哑穴。   李子福立刻叫道:“你若杀我!他一定会对你心怀芥蒂!”   荆紫云淡淡道:“不会的,你不会死,这毒渡到你身上后,我会把毒素引到你的脸上……”   他话音未落,李子福便明白他想干什么,“你!”   “我并不知道那毒真的这么厉害,其实你也知道,而且你也知道主子他知道!我罪不至死!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,主子不会原谅你的!”   其实殷灼枝先前便已显出不赞同神色,聪明如他,他自然猜到李子福虽拿了毒药,却不知道那毒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。   荆紫云也是知道的。李子福是用针下的毒,用针沾了那毒,放在袖中。这法子可以躲过外头的人,然而,却是有后遗症的。   有些毒沾了皮肤没有事情,有些毒沾了皮肤却会出大事。   这毒便是不沾皮肤,直接沾在针上,慢慢气化,也会侵入李子福的肌肤。李子福正因为不知道这毒到底毒性如何,所以才敢贴身带着。   可是,纵然他罪不至死,荆紫云也还是要把毒过到他身上的。始作俑者便是他,而梅剑锋……   梅家庄自有别法对付,这李子福,却可以先行解决。   “只要留你一命,灼枝便不会怪我……”叹了口气,道,“也不会觉得我心狠。毕竟,我只是想毁了你的容貌,这事对你倒有好处,没了容颜,你便不会那般自负,说来,灼枝一定也希望你能变好。”   他这么说,李子福分毫也没有被感动。   他张开嘴还想说什么。荆紫云手指一弹,便有一颗药入了他的喉咙。   李子福连忙想要吐出来,然而那丸子噎在喉咙里,实在没办法,一咽,就咽了下去。   “荆紫云,你——”   荆紫云不等他骂人,便又点了他的穴道。   唐如谦走进门来,顺便,却还带来了药箱:“荆大哥,你需要什么药材,写一份吧,你准备如何过毒?”   荆紫云道:“他身上也沾了些毒,我给他吃了药,令他血液里的毒素积聚不动,到时候,我需要……”   他铺开另一边书桌上的宣纸,一连写了五十几味药材。   唐如谦看着他龙飞凤舞,不由道:“这么多?”若是直接喝药,殷灼枝那般体虚,哪里喝得下去?   荆紫云摇头,道:“一次的分量不多,但是需要的药多……”   唐如谦点头,接了宣纸折好放入怀中,“爹他已派人去跟着梅剑锋了,虽然不会对梅剑锋怎么样,但是他们的举动,都会在我们的掌握之中。那三十人,还有三万两,会让他们都送来的。还有别的什么我们能做的吗?”   荆紫云道:“不必了,剩下的,就靠时间了……”   说着,他把唐如谦拿来的药箱打开,里头的东西很多,他取出一根细长的管子,而管子两头都有针尖。   唐如谦道:“万一他们的血液相融便凝固了呢?”唐如谦只道荆紫云是想通过血来过毒。   荆紫云却是摇了摇头。   唐如谦这才发现那所谓的罐子,其实是根实心长针,两头尖,中间粗,然而两头的针尖看起来都是可以拆卸的。   “只能这般了……”   荆紫云低声道。   不多时,那买药的童子便回来了。唐如谦把药材尽数分成一份一份的,而后按照荆紫云的吩咐煎了一份。   荆紫云把药放在一边,倒没有一下子让殷灼枝喝下,他先是解开殷灼枝的衣衫,小心地把人翻过去,而后,在他露出的背脊上顺着脊椎扎下去。   不多时,针便插满了背。   唐如谦本要避开,但是眼一转看见那景象,心中便是一惊。   荆紫云将他被针戳中的那只手拉出床榻,用烧了火的小刀在手臂上割了一个十字,挤着他的手臂,一个小盆放着,将毒血挤出。   “会不会太多了?”明知道荆紫云有他的用意,但是唐如谦看那血液流淌,流了一盆,心中惊异,不由地询问。   殷灼枝身上黑了大半,这是毒素蔓延的征兆,荆紫云就算封住他脉搏,又用金针渡穴,可是这样放毒,殷灼枝身上又有多少血好放?   荆紫云:“在过渡者身上的毒素去除之前,只能用这法子阻止毒性蔓延。”   唐如谦恍然。   荆紫云便道:“还劳烦三弟为他再熬些补血的膳食,尽量温和……”   “好。”   唐如谦知道这是最需要的法子,因而应承。   除去毒素的这几天,荆紫云便一直陪在殷灼枝身边。   李子福饿得头晕眼花,然而下人只给他水喝,却不给他饭吃。饿了三天后,也不过给了一碗米汤,里头的米饭却是一颗都没有。   李子福何曾受过这等样的苦?   回想过去,除却那段流浪的日子,被殷灼枝挑去当侍童后,他衣食无缺,几乎和殷灼枝吃一样的东西……后来到了梅重祀身边,梅重祀也从不亏待他的人。   也许他不该跟着梅重祀。   李子福心中想着。   若他有机会跟了荆紫云,现下他和殷灼枝的下场便是倒了过来。   李子福仍旧有些不甘心。他想到梅重祀身边的那个人,然后,又想到了荆紫云身边的殷灼枝。   为什么呢?偏偏他倾慕的人都这般对他。难道他真的那般差了?为什么……   水乡已现眼前。   梅重祀跟着梅剑锋往江南回转,一路沉默。   梅剑锋自从得了梅花刺,神情便十分兴奋,同时,也十分警惕了起来,他害怕路上被人打劫,同时,也害怕自己得到梅花刺的消息走漏出去,一路之上他不愿和人同行,便是连梅重祀也不许他跟。   梅重祀本是骑马,后来心烦,便干脆坐了马车,躺在车里沉默。   “怎么了?”   车中很快便多了一个人,那人身上的布料把他容貌身形全部遮住,只露出眼睛而已。   “我从未让我的人这样吃亏——”梅重祀坐起来皱眉道,“可是爹他……”   男人看他一眼,冷冷道:“你那情人不是已受你厌弃了吗?”   李子福讨厌梅重祀身边的人,一怒之下,便忍不住对梅重祀使性子,原本梅重祀倒也没想干什么,然而李子福讥讽他被太监压,他便没如往常般对他了。只是,那也只是冷落,却不会害他。   “你那表弟心软得很,不会杀了他。”男人淡淡道,“何况堂堂笑医,又怎么会舍本逐末,不去对付你爹,却去对付他?”李子福毕竟只是一个棋子罢了,只不过,荆紫云特意把李子福要去,很可能与解毒有关,无论如何,李子福却是讨不到好。男人知道这一点,却故意不和梅重祀说。   梅重祀听到这话,注意力却自然而然地歪走了。“他真的是笑医荆不镀……”   早先他想要强迫殷灼枝时,便已被告知了这事,然而,梅重祀一直半信半疑,却不真信。   “以他性子,为了灼枝,只怕会对梅花庄下手。梅花庄付出那三万两银子,加上三千人,你看,荆紫云会不会趁机……”   男人只道了一个字“会。”梅重祀愣了愣,眉头一皱,若有所思,便不再追问下去了。   毒自长针引往李子福的体内,李子福此刻饿得厉害,却已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。   荆紫云焚着香,不住在那铁针上画着药水,那药水干涸了又湿润、干涸了又湿润,铁针上很快出现一道黑迹,那是毒性过处,残留在针上的颜色——这铁针却是特殊炼制,可以将毒性留下。   留下了大半,却还有一小半,往李子福身上而去。   殷灼枝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。   荆紫云今日已是第三次过毒,令唐如谦扶住李子福,他在殷灼枝手臂上点了几下,又引出一股鲜血,鲜血已红。他用早已备好的干净布条将殷灼枝的手包扎起来,很快,把椅子上尚且热腾腾的药拿起,一口一口喂着殷灼枝喝,嘴对嘴地喂。   李子福手上面上,已开始出现斑点和乌黑,瞧来有些可怖。他的额头上密密麻麻一些疙瘩,再过几天,便会溃烂。   唐如谦一直等荆紫云喂完药,把殷灼枝用被子包好,这才道:“这人要如何处置?”   荆紫云道:“送回梅花庄便是。”   唐如谦明白他的意思,便道:“来人!”   “是!”立刻有下人们轻手轻脚地跑来。   “把这人好生看着,送回梅花庄。”   “是!”那两人一同,便把李子福扶了出去。   荆紫云抚着殷灼枝的额头,半晌不语。   唐如谦道:“爹他担忧许久了,荆大哥,我先去报信。”   “等等。”   唐如谦转身,“荆大哥?”   “梅花庄怎么样了?”   “三万两送到,三千人送到,他们为了凑这数目,把底下的无用的人都抽了上来,而且,还卖了两三家铺子,也未超过一千两。”   “岁寒三友,百年不绝,然风雨无常,世事难料,梅花庄今日灭矣……”   荆紫云似自言自语地喃喃。   唐如谦目光一凛,道:“可要唐门相助?”   唐天鹤一直令人监视着梅花庄,上到梅剑锋,下到梅花庄各个铺子和田庄,若是荆紫云想要干什么,这些人得到的消息,便会有大用。   其实梅花庄怎么说也算是正派势力,唐如谦原本倒没想着要把它给灭了,唐天鹤虽然疼殷灼枝,但殷灼枝毕竟是外人,他应该也不会那般想的。然而,殷灼枝却是荆紫云的心上人。   唐门在江湖上,不算什么正道,只是,要说它是邪道,却也不是。黑白两道都会给唐门一个面子,说起来唐门处于灰色地带,并不偏向于哪一方。如果唐门这次帮了荆紫云,那么……应该算往邪道那里偏了。   毕竟梅花庄是正派。   “百晓生还在烟雨楼吗?”荆紫云却是不答,反而这么道。   唐如谦一愣,吃惊道:“荆大哥,你的意思是?”   “我便不出手了,我要陪着灼枝……”荆紫云垂下眼,而后又道,“此事,唐门也不必出手,老爷子闭堡这么多年,这件事情,和唐门又有什么关系呢?”   唐如谦想到这其中的弯绕,郑重道:“好,我这便差人把消息放出去。”   荆紫云点了点头,便开始为殷灼枝按揉穴道。先前未免毒性蔓延,他不但封住殷灼枝的经脉,还令他身体机能陷入沉睡。这下解了毒,殷灼枝的身体底子却也亏了……   好不容易养了这些气血,又要重头再养。   抚了殷灼枝的面庞,荆紫云低声道:“我定要他们付出代价。”   消息泄露了。   梅剑锋回到江南时,还未踏入庄子里,便已听到了风声。   梅花刺重现江湖,据闻,还在梅剑锋的手里。   当年梅花刺随着武林第一美人之死失踪,江湖人提起七种武器,不免都会唏嘘感叹一番。不是没有人想找到梅花刺。然而,当初的线索却断得十分干脆。武林第一美人怎么死的?武林不知道;梅花刺怎么丢的?武林不知道;便连梅花刺的样子,武林人都不知道。   这么多年过去,原本梅花刺这件兵刃已让许多人失去兴趣,就在这时,百晓生忽然传出消息,道梅花刺流入了梅剑锋的手里,而他的二夫人——当年武林第一美人的妹妹,之后也当过武林第一美人的白素素,竟与这事大有关联!   原本七种武器之一便很吸人眼球,加上武林第一美人之死乃江湖未解之谜,这件事转瞬间便传遍江湖。   许多双眼睛都出现了,那一双双眼睛,盯着梅花庄,仿佛盯着一块肥肉,每个人都想咬一口,每个人,也都想借着武林第一美人的名义讨伐梅花庄。   师出无名,总是要有个名头,听起来好一些。   第一个发现这现象的是梅重祀。   梅重祀还未回到梅花庄便听说了这个消息,四下打探之后几乎焦头烂额。   他并不是梅剑锋的独子,其实,梅剑锋别的儿子,更得梅剑锋的心,他有好几个儿女,只有梅重祀和梅若兰是白素素生的,其余的,便是大夫人生的。   上回梅剑锋走火入魔,大夫人回了娘家,许久未回,他的哥哥们不是在外经商,便是在某个门派之下习武,风口浪尖,他们想回也不能回,这场风波,只有他和梅剑锋可以阻挡。   阻挡得了吗?   若是平时,梅花庄倒是有余力阻挡这些事情。而且,还有把握把这件事情遮掩过去。   可是,坏就坏在这个时机。   梅重祀甚至怀疑,这事情是荆紫云故意捅出去的。   梅花庄成立的时间并不长久,岁寒三友分作三地,江湖中人虽把这事当做美谈来说,然而,岁寒三友的势力其实削弱了,这个时候,另外两个庄的庄主怎么敢来帮忙?若是梅花庄得了理倒还好,若梅花庄涉嫌害死白玉兰,这事情却是梅花庄的没理。   拥有七种武器之人,有理也很可能被诬陷,何况是无理的人?   梅重祀咬咬牙,决定把庄子里的田产卖些掉…… 第十九章   殷灼枝醒来的时候,荆紫云正拿着一个木碗坐在他的身边,吹着调羹里的粥。   一时之间,光怪陆离,竟分不清是梦是真。   “五哥……”他撑起身体,忍不住唤出这两个字。   荆紫云的动作顿了顿,一双眼睛对上他的,那眼中似有清浅水纹,一层层地荡漾开去,然后,他笑道:“在梦中这么叫我许多次了么?”   除却最开始被胁迫时叫他,他可从不这么称他。   殷灼枝被他说中,脸一红,登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梦了。伸出手臂,看见自己手臂上一道十字疤痕,愣了愣,道:“我的毒解了吗?”   荆紫云道:“解了。”把手中的粥碗往他那里递了递,“你已许久没吃东西了,这粥,今日已可以喝了。”   殷灼枝垂下眼,直接接过荆紫云递来的粥碗,间接拒绝他的喂食。   荆紫云静静地看着他把粥喝了,待他喝完,还递给他一块绢布。   殷灼枝用干净的绢布擦了擦嘴,放到床边小凳上。   荆紫云趁着他弯腰的功夫,一下子抱住他,往他颈窝里蹭去。   殷灼枝缩了缩脖子,终究拒绝不了他,荆紫云抱着他,揉着他的肩胸腰臀,衣衫被揉乱了,殷灼枝忍不住道:“这里,这里是唐门……”   荆紫云贴着他的脸,道:“灼枝,我们在唐门成亲如何?”   殷灼枝愣愣地道:“成亲?”   “不错,我们在唐门成亲,你——嫁给我。”   男人与男人在一起可以成亲,殷灼枝从没想过,尚且未从那想法中扭过弯来,荆紫云所言的“嫁”字,却是让他皱了眉头,“两个男子成亲,怎么还有嫁不嫁的?”   说罢,他一双明眸盯着荆紫云,“你想让我穿女装,穿凤冠霞帔吗?”   荆紫云摇头,道:“你若不愿,自然不必穿……”   殷灼枝心中松了口气,同时,不知怎么地也有些失落。两个男人成亲,这世上却没有专为男人成亲的礼节。从前倒是有结为契兄弟的,可是,那却也不算是成亲。   “你我都穿男装,拜过堂后,一起入洞房……”   殷灼枝面色一红,道:“唐老爷子他们会同意吗……”   他还记得,先前在被李子福算计前,正是唐老爷子拐弯抹角地找人劝他放弃荆紫云。   “会的。”荆紫云笑道,“肯定会。”   殷灼枝想到唐老爷子,直觉他并不答应,想到这里,却是忽然道:“我有事情想要问你。”   荆紫云只道他是想问李子福的事情,殷灼枝却是不想直接问他这事,准备向别人打探。不过,他的确有事情想要直接问荆紫云,从前他与荆紫云经历了那一场误会,差点今生无缘。殷灼枝不愿意重蹈覆辙,于是便干脆地询问。   “你问吧,你想知道什么,我都告诉你。”已在心中斟酌好应答的荆紫云直接这么道。   殷灼枝便道:“你曾经恋慕过我的母亲吗?”   荆紫云未料到他竟是问这个问题,不由一愣。   “你我初见,你……你看见我的容貌后,就改口要医治梅剑锋了,可是我那个时候身体孱弱,并不是什么国色天香,纵然能看出我日后……日后那模样,可是,总是别人更美吧……”   说来,却是殷灼枝对荆紫云见色起意这事,还有些耿耿于怀。他倒不是完全介意他为色所迷,毕竟许多人最开始喜欢,都是因为容貌。只是,他若是因为他母亲的色而喜欢他,这事情可就不太一样了。   荆紫云不由道:“不是如此。”   抚了抚殷灼枝的头,把他拥入怀里,殷灼枝靠在他怀里,调整了一下姿势,偷偷回抱住他。   “那个时候你母亲的确很美,我也的确欣赏她。她那时候已经怀着你了,唐老爷子又后悔把你父亲逐出唐门。逐出去了,自然想找个理由把他收回来,我正在唐门做客,唐老爷子心意萌动,便以联姻之名许下我与唐门的亲事。我知道他的意思,也觉得你母亲生的孩子不会太差,便应允了……”   殷灼枝眨了眨眼睛。   荆紫云低笑道:“其实,你在江湖上的事情,我还是挺关注的,虽然那亲事不了了之,但我也总对你不同,你从小到大的诗作、画卷,我都有观摩。初时我总挑你的毛病,道你软弱自怨,到后来,却觉得你与旁人不同。你身体孱弱,药不离口。若是武林中人,少不得自我愤懑,积怨难消,便是英雄好汉,也不免憔悴不堪。可是,你虽然身体难受,却很自持,你诗中虽有难解烦躁之意,却不积怨。我最初想法,都是错的。久病生怨,你未生怨,已是难得。只是,你毕竟和我有‘婚约’,我心中把你当成自己的,便对你诸多挑剔了。”   “原来,这……”殷灼枝面色红了一些,忍不住道,“那你是因为婚约才那般对我吗?”   “……你后来找上门来,我的确见你生的好,有些意思,反正你也是我定下的娃娃亲,注定是我媳妇,我便早些要了你,那又如何呢?”荆紫云却不反驳他见色起意,而是直言。“唐门还欠我一桩亲事,不管从哪方面来说,他们都得同意把你嫁给我的。”   殷灼枝不由一叹,心中的芥蒂已去得一干二净。莫说是近来的,便是当初的也分毫不见。   其实他并没有看错人,荆紫云的确与他相合,不论是脾性,还是其他……虽然喜欢不需要理由,但若喜欢上的人,特别地讨自己喜欢,那也便是锦上添花。   “梅花庄怎么样了?”这事情毕竟是梅花庄引起的,殷灼枝不着痕迹往荆紫云怀里蹭了一小下。   “梅花庄那边,不用担心。怀璧其罪,他们拿了梅花刺,不必旁人动手,便已自惹麻烦。”   殷灼枝垂眼一笑,道:“当初,你来梅花庄带着武林册,其实,你那个时候就想对付梅花庄了吧?”   烟雨楼的武林册曾凝黑白两道之约,先前荆紫云那般拜访梅花庄,说没有深意,鬼才相信。   荆紫云看他一眼,淡淡道:“你跑掉了,我总得找点东西回来,不然什么都得不到,岂不是白忙?”   殷灼枝靠在他肩上点头:“那你怎么还来找我?其实,对付梅花庄只是顺便,你带着武林册,只是想让他们以为你意在梅花刺而已……”说着,他却又叹了口气,“不过,你意在梅花刺,这么说,倒也不算错。”   “只不过更意在你?”   殷灼枝忍不住笑了,道:“这可不是我说的。”   荆紫云搂着他,道:“灼枝,我记得你曾经说我千变万化,性子难测,其实,若要我自己说,这话倒也不错。行走江湖,我用真面目时少之又少,你若跟了我,以后可反悔不了了。”   殷灼枝渐渐收了笑容,道:“难得成亲之前你与我直言这些,你这样直白,我却要感谢你……”   荆紫云顿了顿,似笑非笑道:“感谢我什么?”   殷灼枝道:“感谢你给我一个考虑的机会……”   荆紫云但笑不语。   殷灼枝却是低下声音,道:“我的确不是很了解你的性子,其实到了现在,我虽对你……对你喜欢,但是论了解,却不多。你我已经历过这世上的悲欢离合,若是按普通人来说,应该是心灵相通的了……”   荆紫云不打断他的话,静静地听着。   殷灼枝垂下眼,道:“不过,我还不是完全地了解你。”   荆紫云道:“没有谁会完全地了解另一个人的,只是,咱们还有时间,对不对?”   殷灼枝闻言,便笑道:“正是。”   两人相拥半晌,一时无话,只是身子贴着身子,却觉得前所未有地亲近。   下午,荆紫云便带着殷灼枝前去拜见唐老爷子了,唐天鹤这几日忧心忡忡,自是十分担心殷灼枝的身体。   他不断地令人监视梅花庄,掌控着梅花庄的一举一动,而梅花庄也正如他所想,陷入了十面埋伏的境地。   别的宝物,普通江湖人士倒不一定能分一杯羹,但是梅花刺——   据闻梅剑锋曾走火入魔,并且梅花庄中几位武功较高的少主都不在,只有一个四子而已。梅剑锋不用人污蔑,便有个害人夺宝的名声,这样的机会,可是难得的很。   自从回了梅花庄,梅剑锋便去闭关修炼,不理外事,梅重祀面对着那一摊烂摊子,只得小心谨慎,十分果断地将梅花庄的产业抛售一些。   唐天鹤不着痕迹地又让人在四周散了些谣言,大抵是梅剑锋走火入魔,闭关疗伤。四周的小势力听闻这事,便蠢蠢欲动地,想要先去闯一闯梅花庄,看看能不能得些便宜。一来二去,梅花庄四周聚集的人就更多了……   告知了门外的侍从,殷灼枝与荆紫云一同踏入厅堂,拜见唐天鹤,“晚辈灼枝,来给唐老爷子请安。”   先前唐如谦已报信给唐天鹤知晓,告诉他殷灼枝的毒已去得差不多了,不过,那报信说得毕竟不过是言语,言语哪里及得上这么直接看到人的真实?   “好好好……”唐天鹤从上位下来,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太好了。”   直白的关怀扑面而来,殷灼枝低头一笑。   “你刚刚解完毒,身体虚弱,若是要休养,便好好休养几天,不着急下床……”唐天鹤目光如炬,正是看出殷灼枝脸色虽红,但是肤色有些苍白,显然这一场毒事,消耗了他的元气。   殷灼枝道:“灼枝已觉得有了力气,若是成天躺在床上,反而乏力,老爷子不必担心,灼枝会有分寸的。”   唐天鹤便伸了手,让他们坐下。   荆紫云陪着殷灼枝一同坐下,唐天鹤不去坐上位,却是直接坐到他们椅子的附近。   “唐老爷子,今次与灼枝来见你,其实,除却报平安之外,我们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你的意见。”   “哦?什么事情?”唐天鹤大奇,什么时候荆紫云竟需要问他的意见了?   殷灼枝却是有些不好意思,垂下了头去。   唐天鹤见殷灼枝如此,不由明白了一些什么,尚且来不及叫荆紫云下次再说,荆紫云便已出了口。   “唐老爷子,我与灼枝准备成亲。”   唐天鹤闻言,半天也没说话。   殷灼枝知道他心中是不同意的,然而,却没有那个立场反对,只是,殷灼枝心中,他却是有立场反对的。   斟酌了一下词句,殷灼枝道:“老爷子,我是真的想与五哥成亲,第一次见到老爷子你,我便觉得我们两人……有缘分,我想,也的确是有缘分的。这么多年来,我还从未见过过一个老人,让我有亲人的感觉,唐老爷子,我与五哥成亲,想找你当主婚人,灼枝父母俱逝,唯一有的亲眷却是我的敌人,如此一来,却也只有唐老爷子,可当我的见证人了。”   唐天鹤闻言,心中不由一动,他当然知道殷灼枝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世,只不过,他以为殷灼枝不会原谅他的——至少不会对他这般关心。然而,殷灼枝这番话,虽然坚定地想与荆紫云成亲,却也很在乎他的看法。从前的事情,在他心中并未留下芥蒂。   唐天鹤心下一叹,面上却是道:“男子与男子成亲,毕竟不同于俗,你们这般,还要成亲……便不怕江湖之上的流言蜚语吗?”   殷灼枝斩钉截铁道:“灼枝不怕。”   荆紫云却是道:“成亲不需要大张旗鼓,尽人皆知,只要我与灼枝成亲,管他人作甚?”   唐天鹤闻言,却是有些诧异,“紫云,你真的是那么想的?”   荆紫云点了点头。   按理来说,以荆紫云的性格,荆紫云一定会想把这场婚事闹得众人皆知,天下闻名,然而,荆紫云如此低调,想必,是为了殷灼枝……殷灼枝那般脾性,又不离经叛道又不外放张狂,不怕江湖上的人都知道,便是为了荆紫云了。   唐天鹤不由摇头,道:“你们两个在一起便在一起,我倒是没什么好阻拦的,只不过——”   殷灼枝有些紧张地看着他。   唐天鹤道:“只不过若你们以后因此有什么事情,莫要后悔,今日的事情,却是你们自己决定的。”   殷灼枝主动抓住了荆紫云的手,道:“灼枝绝不后悔!”   荆紫云目光一动,却是忍不住看向他。   ……   红绸挂上墙壁,灯笼挂上屋檐。   唐门开始筹备喜事了。   请的人并不多,大多只是唐门中人,或者是唐门在外的亲眷。   荆紫云把蔺钦澜接了过来,蔺钦澜风尘仆仆而来,看见荆紫云时几乎放声大哭,然后扑到他的怀里。   荆紫云拍拍他的脑袋,好不容易把他哄得不哭了,蔺钦澜直接找了厢房,倒头就睡,一睡便是整夜,荆紫云几次敲门都没人应声,听到里头的人呼吸沉沉,有些无奈。   殷灼枝随他站在门外,好奇道:“我从前看钦澜那般早熟,想不到他竟也有这样的一面。”   “钦澜为人重情,只是,性子毛躁,容易冲动,凭他的悟性,往后定也能成就不菲,只是……”   “只是什么?”殷灼枝有些好奇,他的眼光并没有荆紫云一样地锐利,他现下,也不过只觉得蔺钦澜挺可爱罢了。   “只是他虽然毛躁,但是重情太过,若是有人伤他,他只会嘴上叫嚷得狠,如果他遇到的女子是软弱一些的,会被他唬住,若是凶狠一些的,只怕会伤他伤得更重……”   说着,荆紫云却又叹道:“不过,只怕他不喜欢女子,更喜欢男子。”   殷灼枝闻言诧异万分,“这个也能看出来吗?”   蔺钦澜不过十来岁,荆紫云便这么断言他喜欢男子?   荆紫云道:“有些人,是天生的断袖,钦澜未必不喜欢女子,只是,女子并不适合他……”他意有所指。   殷灼枝拉拉他的袖子,道:“那你准备怎么办?”   荆紫云抚上他的肩膀,柔声道:“以钦澜的进度,他跟着我已六七年了,这么多年,该学的,我已都教给他了,便是没教给他的,也都写成了书。等过些日子他出师,咱们便去游山玩水,钦澜……以后便靠他自己了。”   殷灼枝虽也想和他一同行走天下,然而,却也忍不住瞪大眼睛,道:“可是,他才十来岁……”   荆紫云道:“早些出师,让他多磨砺些,对他有好处。”   “我看他对你感情深重,你这么抛下他,他一定伤心……不如咱们带着他一起吧?他现在的年纪,一人独行却也危险。”   荆紫云低声道:“灼枝,我可并不是只想着和你两人和乐,才不带钦澜的。”   殷灼枝并不很相信,然而他既这么说了,他却也听着。   “钦澜若是还跟在我的身边,他那性子难以磨成,却是要更费些时日,他现在还不过十来岁,等他二十多岁,手艺便大成了,到时候,这江湖风波,他就算天天住在山野老林里,也肯定是要涉足的,与其等他那个时候吃亏,却不如现在。”   殷灼枝叹道:“如此说来,却是你的法子更好。”   他忍不住想起了李子福。这几日,问了唐如谦,他便知道李子福的下场了。唐如谦道,李子福被送回了梅花庄,而他过到他身上的毒,并不会让他死亡,毒性所致,只是让他容貌毁了,等到身体把剩下的毒排完,他脸上会留下疤痕。   留了性命,毒也不是终身所有,殷灼枝放下了这事,偶尔想到这事只觉得遗憾,自己当初如果不那么纵着他,是否也能起到磨砺作用?溺爱却成了害处。   “他那么哭了一场,咱们总不能这么快便离他而去吧。等成亲之后,我们……我们再带他一段时间,然后,然后再一起走。”   荆紫云笑道:“放心吧,我虽不让钦澜随行,但并不是不去看他了,一年之中,至少也会看个五六次,怎么说,也要指导他一两个月的,只不过,你以后便是他师母了,他到时候若来找你求情,你可要狠下心肠。”   殷灼枝闻言面色便红了,忍不住捅了捅他,却也无法反驳。   “母”一字虽将他叫作女子,然而他知道荆紫云将他当妻子罢了,对于感情,哪里需要那般吹毛瑕疵?不必去纠结那些有的没的。   “过几日,我都要成亲了……”殷灼枝忍不住叹息。   荆紫云笑道:“是啊。这么多年来,我都未想过和人成家,想不到,今日却也要成亲了。”   殷灼枝拉着荆紫云离开蔺钦澜的厢房。   往里处又走了一段,准备回房去。   唐如桦却是站在门外,左走右走,殷灼枝停住脚步,奇道:“三公子?”   唐如桦脚步一僵,看了殷灼枝一眼又看了荆紫云一眼,走过几步,将一个字条塞给了殷灼枝。   殷灼枝有些莫名,唐如桦却是低声道:“新婚快乐,祝两位百年好合。”   略过他们两人,便匆匆地往外走。   荆紫云道:“多谢。”   唐如桦的步子顿了顿,到了转弯处,一下子就走掉了。   殷灼枝展开字条一看,只见上头写了两句话,第一句是:那日我看见你的小厮对你动手脚了。   第二句是:我想了半天,终于还是去找了爹,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故意延误时辰,害你中毒,对不住。   殷灼枝将字条揉了,准备进了屋子便找时机把它烧掉。   荆紫云凝视着他,道:“他写了什么?”   殷灼枝一笑,道:“他?他说,让我好好对你,以后,你我便有情人终成眷属。”   荆紫云也笑了,没有追究,推门进了两人的房间。 第二十章   “一拜天地!”   “二拜高堂!”   “夫妻交拜!”   “送入洞房!”   伴随着喜乐之声,殷灼枝牵着一线牵,不由看了荆紫云一眼。   他并没有披凤冠,而是与荆紫云一同穿了大红衣物,内里锦缎,外里纱衣。腰上是绣金丝的红带,头上,也是金色的发冠。   身上非金便红,图案是凤凰于飞。   既不是龙凤呈祥,也不是鸳鸯戏水。凤凰于飞之意,耐人寻味。   据坊间流传的神话传说,凤凰于飞,暗可指一对雄凤凰,古书记载,秦有樵夫自山中砍树归来,路遇凤凰于飞,翱翔天际。其中,凤是雄的,而凰也是雄的,之所以称凰为凰,只是因为凰是凤的妻子。虽则凤凰有雌雄之意,但有这一样传说之后。凤凰于飞,便也可代指男子之间的情意。   三拜完毕。   拜完天地,按照常理来说,新娘子便要被送入洞房了。   殷灼枝虽不是女子,但是拜天地的礼节如此,需一人进了洞房等待。   殷灼枝示意了一下荆紫云,与他一同向主桌上几人敬酒,敬酒完毕后,这才到了洞房。而荆紫云,则留下,一桌一桌地敬酒。   宾客们见殷灼枝这般,都不由笑了起来,殷灼枝原本模样便生的好,这一番新作为,却更让人心中新奇。   既全礼节,又不似男女婚嫁之礼,无论如何,却也是难得了。   荆紫云含笑着,敬酒过去。   唐如谦与几位归来的兄弟们坐的主桌,耳听得不少人说他们两人模样惊人,般配得要命,眼光偷偷往唐如桦那里溜。心上人与人成亲,自己却还要参加婚礼,唐如桦也不知如何煎熬。   唐如桦却是不见什么伤心的神色,反而在沉思。   “三弟。”荆紫云敬完一圈,回到主桌,唐如谦立刻把酒杯拿起,笑道:“今日荆大哥成婚,可要多喝点酒,从前从未见你醉过,如今这一番小登科,却必须要不醉不归了!”   “只怕我夫人不肯。”荆紫云微微一笑,更显得风神玉树,恍若神人。   四下一静,唐如谦忍不住笑道:“看起来荆大哥往后还是易容的好。”   荆紫云微哂而过,将手中瓷杯的酒一饮而尽。   唐天鹤在酒席之中,半晌只是笑,哈哈地笑,然而他不过吃菜夹菜,却没有去调侃荆紫云,他已太过开心了。   他们都已忘了有闹洞房那回事。   月上柳梢头,一对大红花烛燃着,殷灼枝坐在床上,那床上撒了许多物什,搁在被子里,他坐了许久,方才犹豫地从怀中取出一方红布,这红布正是红盖头,上也绣着凤凰于飞,那色彩艳丽,以红金为主色,蓝黄为辅色,满面的凤凰,尾颈相交。   原本殷灼枝是想等着荆紫云前来时,把盖头蒙他头上的。   他在这里等候,便是全一个礼节,等荆紫云回来了,蒙了盖头,屋子里他掀他的盖头,再全一个礼节,两人一人一回,便是正好。在外人面前,他却是全荆紫云的“面子”。关上房门来,那些事情便不需要遵循外人的想法了。掀盖头,只是全他自己的心意。   这么想着,殷灼枝忽然脸一红。   他希望荆紫云盖着盖头被他掀起,心中是不是也有想娶他的意思呢?其实是有的吧。   还未想到深处,外头“叩叩”两声,有人敲门。   殷灼枝一愣:“谁呀?”   外头的人道:“是我。”   那声音分明是蔺钦澜。   这么些日子来,蔺钦澜跟着他们忙前忙后,虽也是帮他们弄这婚礼之事,不过喜事上来,蔺钦澜却没有多少开心的意思。殷灼枝将红盖头放在一边,前去开门。   蔺钦澜站在门外,目光闪烁,看绝艳风华的殷灼枝走出,呆了呆,道:“师母,师父是不是准备让我出师?”   其实很早的时候,荆紫云就曾经说过,蔺钦澜只能待在他身边十年,十年之后,他就得自己钻研,算作出师。   殷灼枝斟酌道:“紫云他是想让你出师,不过,不是现在。”   蔺钦澜便道:“那师母,你可以劝劝师父么?”   “我问过了。”殷灼枝低声一叹,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,原本看他双眼期盼地看着自己,想去摸他的脑袋的,但是好歹记得小孩子不能摸脑袋,于是只摸了他的肩膀。   “你师父说,若是等你二十多岁了,医术大成了再留你一人,那个时候你名声大了,来找的人多了,没有阅历,便会吃亏。现在这时候,却正好可以磨练你的性子。”   “我跟在你们身边,也可以磨练的……”蔺钦澜低下头去。   殷灼枝笑道:“放心吧,就算你出师了,我们也会去看你的,一年之中,至少留一两个月,至少看你五六次……我想,紫云他也是不放心的。只不过,为了你好,也只能这般了。”   其实蔺钦澜心中,荆紫云当然是为了他好的,只不过,除了为了他好之外,肯定也嫌弃他是个大灯笼,拖油瓶!   成亲之后,他就有老婆了,有了老婆,便不要自己的徒弟了。   殷灼枝看他目光哀怨,不知怎么地,有些不好意思起来。   “你偷偷跑来这里,你师父不知道吗?”殷灼枝有些好奇的问。   蔺钦澜面色一变,道:“莫要告诉我师父,我……”他四下看了一眼,似乎觉得荆紫云很快就会来一样,“我先走了!”   说着,直接往一侧屋檐掠去,爬上了另一边的房檐。   殷灼枝看到时不由一呆,原来蔺钦澜的轻功也是不错——自然,因为蔺钦澜于武学方面没有医术方面的天分,荆紫云却是先让他练轻功的。   看他跑得不见,殷灼枝关上门,坐到床边。   蔺钦澜却是偷偷爬到了他这边的屋檐之上,掀开了一块瓦片,斟酌视角。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,咽了下去,这便躺在屋檐上如同一个石头人一般,便连呼吸吐纳也让人听不见了。   殷灼枝浑然不知,拿起床上的红盖头,不断比划。   不到一刻钟,荆紫云便来了。   他没有敲门,门本也没锁,推门而入。   殷灼枝正试着把红盖头往自己头上放。   一下子有人进来,他吓了一跳,连忙想揭。   然而荆紫云竟似瞬移一般过来,抓住了他的手腕,捏住那红盖头的一角,掀了开来。   殷灼枝面红过耳,几乎不敢看他。   荆紫云笑了一笑,道:“夫人?”   很快又走到门边,把门给关得严严实实,还插上了栓。   殷灼枝从床上站起来,道:“方才钦澜来过了。”   蔺钦澜趴在屋檐上眼珠子动了动。那一小片瓦片的缝隙中荆紫云与殷灼枝一同坐到了桌边。   “他是来向你求情的?”   “是,他想跟着我们。”   荆紫云挑了挑眉毛,道:“灼枝,你未答应吧。”   殷灼枝摇头,道:“你说过,他将来成就不低,一定会有许多人觊觎,若是真的如此,与其等他医术大成吃亏,还不如现在便磨砺,只不过……”   荆紫云道:“你心疼?”   拿了桌上的酒壶,把两个杯子摆正,倒了两杯酒。   殷灼枝面色一红,道:“那是你徒弟,我……我便心疼又如何?”   荆紫云笑道:“你疼我之疼,自然好了。”抓住殷灼枝的手。   殷灼枝便哼了一声,把手抽了回去。   此时他们之间的气氛与先前已有不同,蔺钦澜趴在房顶上看了半晌,也不知道这变化是如何而来,殷灼枝初见时倒有这等小脾气的,然而后来与荆紫云在画舫之上……他们却亲密了一些——似亲密,却又有点隔阂,现下却完全只是亲密了。   “第一次见你,我记得,钦澜在房里装你的声音,要把我们忽悠走。”   荆紫云递了一杯酒给他,道:“我这也是在教他如何拒绝,只不过他还是嘴硬心软。”   殷灼枝拿了酒杯,垂下眼,与他勾了手,将各自杯里的酒饮尽。   那大红花烛的映照下,殷灼枝面如桃花,眼睫微颤,眉目如画,蔺钦澜趴在房顶上,心中不由一动,同时,竟有些小心思出来。   这般美的人,怪不得师父会动心,若是以后,自己也该找个美人才是……   荆紫云凝视着殷灼枝,便也半晌不说话。   殷灼枝被他瞧得臊了,先是垂眼,后又忍不住瞪他,荆紫云道:“我忍了几天,没在唐门之中要你,这么些日子,等的都是今日。”   殷灼枝知道他意思是什么,低下头去,道:“洞房之前,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。”   荆紫云替殷灼枝解发冠,动作缓慢而又轻柔。   殷灼枝也伸手去解他的,道:“你那个时候,说要给我治病,却还要我亲你……真的只有交合才能治好我的身体吗?”   荆紫云道:“其实不止,不过,交合最容易,也最彻底。”   殷灼枝忍不住哼了一哼。   荆紫云把他发冠放到桌上,梳着他柔顺的发丝,“我本算着一个吻让你换去一颗药,你不亏,是不是?”   殷灼枝道:“分明不止一个吻,亏死了。”   荆紫云把人抱起,往床榻上走去。   蔺钦澜先前吃了那药潜伏在这里,要说心中想了些什么,那也不尽然,荆紫云把人抱上了床榻,他登时意识到他们要干什么了。其实先前他们两人一起,他倒也不是完全不知,只不过……毕竟没有直面过。   荆紫云撩开被子,把一溜烟的枣子干果一同掀掉,把殷灼枝放上床榻。   殷灼枝穿着红衣与他在这大红帷帐中对视,呼吸急促,全身都软了。   荆紫云放下床帏,开始解他的衣服。   外衫解开,里衣也散了开来,殷灼枝伸出手去,咬着下唇,也去解荆紫云的衣服。他从前从没有那么主动过,便是荆紫云动手,他也不过顺着他的动作而动,然而这样的主动,却是从来没有过的。   很快,荆紫云便将殷灼枝的衣衫拨开,露出里头的身体。   唇齿相濡,贴着他的嘴唇。殷灼枝伸出手勾住他的脖颈,闭上眼睛与他纠缠。   荆紫云一手抚摸着他的胸口,一手往下解他的衣服。   殷灼枝轻轻喘息,喘息之声稍稍泄露,房顶上的蔺钦澜臊了个面红耳赤。   药效还没到……不,药效还要过好久才到。   蔺钦澜本意虽是窥探,但却没想过看他们两人交合的情事,他所在的这个方位,虽然看不见分毫,但是那若有若无的暧昧声响,却可传入他的耳朵。   他移开了一块瓦片,虽然移开得不多,但总归是有空隙,何况他是习武之人,习武之人的耳力,总是比别人厉害一些。   面红耳赤地听着。   荆紫云亲吻着殷灼枝的脖颈锁骨,在白皙的皮肤上吮出一个个红痕,他的亵裤已被解下,腿微微弯曲,荆紫云衣衫凌乱,便在他的腿间亲他摸他,时不时与他口舌相缠,互相吸吮。   “啊……”   殷灼枝忍不住低头,看在自己胸前动作的荆紫云,荆紫云刚吮了一下他的乳首,他有些羞耻,竟直接叫出了声音。   荆紫云却是笑道:“这是正常的,灼枝。”   把殷灼枝的双腿分开,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盒东西。   殷灼枝诧异地看着荆紫云,荆紫云道:“这东西可不是我准备的。”   他一愣,这便明白是唐如谦准备的,这婚房乃是他布置的,想不到他连这也备好了。   殷灼枝有些恼羞成怒,盯着荆紫云手中的东西,好似恨不得把它丢了了事。   荆紫云却是直接打开,挖了一些。   摸到殷灼枝的腿间,往他股缝里抹去。   殷灼枝浑身一颤,强忍住挣扎的冲动。   荆紫云轻轻揉他紧密的褶皱,半晌,才探入一根手指……   “唔……”   殷灼枝闭上眼睛,用手臂捂住自己的脸。   这折磨人的前事,倒比从前荆紫云直接上还要让人难以承受。   直接上毕竟只是一下的害羞功夫,他这般弄,却是让人羞耻不堪,若不是今日洞房花烛,殷灼枝便想把他踢下去了。   “灼枝……”吻了一下殷灼枝的膝盖,荆紫云笑道:“不能让三弟白忙啊。”   殷灼枝含了水光的眼睛瞪着他,从手臂空隙中瞪他。   荆紫云见他这般,却是不生气,把他的腿分开,不一会,便直接俯身,亲吻他的嘴唇。   “灼枝,我要进去了。”   殷灼枝身体一震,低声道:“你进去便进去……为什么要告知我……”   荆紫云便道:“从今以后你我便是夫妻了,既然这般,我总要告诉你的。”   殷灼枝知道他的意思是往后他会和他商量,微微一笑,正想要说什么。   荆紫云却是解了衣衫在他腿间一顶。   “啊”地一声,殷灼枝便叫了出来。   进了大半,荆紫云抚着殷灼枝的手臂身体,一边亲吻,一边捉着他弯起放在一边的腿,往里挺去。   褶皱被撑开,许久未承欢的地方被粗长之物侵入。   那润滑的膏脂十分厉害,一下子便将荆紫云迎了进去。   进得满满当当,殷灼枝又是疼痛又是说不出的酥麻快意。闷哼地接受荆紫云的亲吻,抱着他一阵喘息。   “好些了么?”   荆紫云一边亲他,一边询问。   殷灼枝下头酥麻疼痛得紧,因那酥麻疼痛的滋味有些怪异,纠缠成另一种奇妙滋味,殷灼枝早就想他动一动了,只是从前他不必他说,便会动,现在却偏要他说。   殷灼枝瞪了他一眼,抱着他半晌不说话。   荆紫云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,这便明白了他的意思,低低笑道:“我这么问你,可不是故意想要臊你的,灼枝,这润滑的东西里含了些春.药,便是我……也会沾染到的……”   说着,他低声一叹,道:“开始了,可就难以结束了。”   殷灼枝大惊:“那,那你还用这东西?”   荆紫云将他的腿又分开了一些,与他耳鬓厮磨,轻轻吻弄。   “原本我也想洞房时放纵一回的,既然三弟他们这么盛情,那么我就接受了。”   殷灼枝还想说什么,荆紫云便将他的唇用嘴堵了,抱住人,一下一下地挺动起来。   “唔……唔……哼……嗯……”一下一下被顶出口的呻吟。   蔺钦澜在房顶上已是面红耳赤,便连吹过来的夜风,那也吹不凉他身体的热度。   红烛渐短,被褥已乱。   殷灼枝成了趴跪式,抓住床头一摇一晃,闭着眼睛呻吟,而发丝也随着荆紫云的撞击而晃动。   荆紫云的手在他胸口在他腰上,意乱情迷之时,便抓着他的臀瓣抽送。   一盏茶,两盏茶,三盏茶……   躺在了床上,下身被迫抬高,殷灼枝抓着被褥,咬着枕巾唔唔摇头。   荆紫云跪在床上,却是钳制着他的腰,殷灼枝的衣衫早已半挂不挂,而红烛暗色下莹润白皙的身体,便那么显于眼前,随着他的动作而震颤。   荆紫云目光灼灼地盯着殷灼枝的身体,捣弄就更激烈了起来……   做了好久啊……   蔺钦澜面红耳赤地趴在房顶上想。   身为医者,他是得要知道时间一般过了多少的,蔺钦澜不必看天色,便能想得到,这时候只怕已过了半个多时辰了。   殷灼枝已有些神志不清,那润滑的东西虽有春.药,然而毕竟有时限的,哪里那么长久,但是荆紫云仿若一直不累,他却只能随着他颠簸。   “嗯……唔……嗯……”   趴在床上,臀翘着被身后的人抓住抽插。   深处被不断贯穿,殷灼枝呜咽不住,腰身微微扭动,泪水也涌出眼睛。   荆紫云喘着气,时不时让他转过头来和他亲吻一番。   殷灼枝只觉得自己像大海中的小舟,莫说稳了,便想停下来喘口气也不行。   那春.药太厉害了。   荆紫云一边将殷灼枝翻来覆去地操弄,一边这么想。   其实他是个大夫,哪里不知道那药性如何?可是,若是殷灼枝明早起来生气,他自可推脱是药性之故。   这么久以来,他不是顾念殷灼枝的身体,便是心软下不了手继续强迫他。满打满算,却没有一次恣意纵情。   如今洞房花烛,当然得恣意纵情一番,何况心上人在怀,他哪里能次次坐怀不乱?   心念这般,荆紫云便不手下留情。   方才冲刺泄入殷灼枝的身体,荆紫云也不出去,而是摸着殷灼枝的身体,不断地亲他摸他。   殷灼枝迷迷糊糊地回应,回应着亲他,他的手在他身上游移,殷灼枝便也会伸出手去摸他来摸自己的手臂。   这番,却也像是挑逗了。   荆紫云这般想着,把殷灼枝翻了个身,又把他的腿分开,殷灼枝咬着嘴唇,主动搂他,荆紫云一下进去,把人紧紧压在自己身下,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空隙。   蔺钦澜面上的红晕已渐渐消退了,虽然仍有臊意,但他听着下头的动静,竟有些意荡神迷。   听起来好像很不错的样子……   如果美人这般在自己身下,会是如何呢?   蔺钦澜想到往后自己也可以趁着医者之便,学着荆紫云拐到一个老婆,口水都要流下来了。   他原本万分不愿意和他们两人分开,然而听见这次的声响动静,却又有些别的想法。   他们这般新婚燕尔,到时候一定时时要做,他在一旁,一定很尴尬。怪不得他们要他离开。   这么想着,心中仍有些怅然,然而,同时却又有那么一点别的意思……   如果……如果出师了,荆紫云便不会管他那么严了。   他一定可以趁机去看看美人,摸一摸……亲一亲……   一下子了悟这世上的情欲之事,蔺钦澜对即将到来的分离,不但有些惆怅难过,同时,还有些兴奋。   殷灼枝已开始哭了。   低声啜泣,那是受不住情事的哭泣。   蔺钦澜想到自己身在何方,立刻又有些尴尬了起来。   荆紫云不再如先前一般动得厉害,慢慢地动,一下,一下,不多时,弄一下。殷灼枝身体却仍是一颤一颤,抱住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他一口。   荆紫云蹭开他的头发,亲吻他的脖子,只是性器仍不愿意离开他的股间。   一个晚上,竟一直未曾歇息,中间纵使中断了,荆紫云也不愿意离开他的身体。   最后,殷灼枝便在他怀中累得睡着了,哪怕他再抽送几回,也醒不过来。   荆紫云细细亲吻着人半晌,终于放过了人。   拿过绢布草草地擦了一下两人的身体。   荆紫云心满意足地亲了他几口,搂着人睡了。   隔天,蔺钦澜灰头土脸地来向荆紫云和殷灼枝辞行。   殷灼枝一睡就睡到了下午,半天也起不来,荆紫云去见蔺钦澜,看着蔺钦澜目光游移,不敢对上自己的眼睛:“钦澜?”   蔺钦澜咳嗽一声,道:“师父,徒儿愿意出师。”   荆紫云目光一动,面上神色登时变成了若有所思。   蔺钦澜胆战心惊,只怕他知道了什么,荆紫云却是沉吟道:“你现在便要出师吗?”   蔺钦澜忍不住酸酸地道:“师父新婚燕尔,哪里顾得上徒弟。”   荆紫云看他神色,似笑非笑道:“只是因为这个原因?”   蔺钦澜心头一跳,只怕被他发现昨日的事情,连忙道:“出师了便可自行闯荡江湖,徒儿有些期待!”   荆紫云沉吟半晌,却是接受了他这个解释。   “既然如此,那么过一个月,你再回去吧。”   蔺钦澜心中立刻又酸了,磨磨蹭蹭地道:“是……”   殷灼枝醒来的时候,竟已是傍晚了,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,看到屋里点灯,立刻便吓了一跳。   荆紫云却是站在窗边,负手而立,看着窗外的景象。   “五哥?”   殷灼枝出声。   荆紫云回头,笑道:“夫人。”   只两个字,便把殷灼枝臊得从头到脚都红了,呐呐半晌,“嗯”了一声。 番外一   自梅花庄一事尘埃落定,白素素与梅重祀还有梅若兰便远走他乡了。   李子福抬回庄子来后,梅重祀给了他一百两银子,让他买些田产好好度日。   他的容貌毁了,而精神看起来也不太好的样子。毕竟曾是枕边人,梅重祀便给了他一条路子,叫他可以活命。   白素素与她的两个儿女坐在马车中颠簸,颠簸了两三日,白素素开始掉眼泪。   梅若兰吃惊而又心疼地道了一声:“娘!”   白素素惨笑道:“这便是报应……”幽幽一叹,“唉……报应。”   梅重祀握着白素素的手,半晌只是握着,子不嫌母过,并且……他知道白素素已经后悔了,虽然,这后悔来得这般迟。   为梅剑锋得来梅花刺,所以她当了梅剑锋的二夫人,为梅剑锋得来了九转回魂丹,梅剑锋恢复了武功却嫌她没用。其实,她的付出本就是一厢情愿,害死了她姐姐又如何?她这辈子,却还是得在她姐姐的阴影下。   “过去的,便过去了。”梅重祀低低道,忍不住看向白素素的头上。梅剑锋为了梅花刺放弃了梅花庄,便连地产都卖了,白素素心痛之下绞了大半头发,想要就此青灯古佛,不再理这些俗事。如今她没了头发,容色憔悴,哪里还见当年的风采?   白素素深吸一口气,道:“你不带着那个小厮,很好。”   梅重祀低低道:“我也没办法带着他,因而,这便留他下去了。”   “有些人,给了银两,是没有用的。”   梅重祀微微皱眉,白素素惆怅道:“因为,总有别的东西,让他更看重,更贪心……”   梅重祀不知如何接话,只得沉默。梅若兰握住自己母亲与哥哥的手,道:“往后的日子,便咱们几个人过。”   白素素抹了眼泪,拍了拍他们两人的手:“嗯,咱们几个人过!”   一路向北,绝尘而去……   殷灼枝与荆紫云回到江南,只见江南水乡一如往昔,吴侬软语,温柔浅唱。一派湿润气息。   于一家酒楼楼内坐定,只听得旁桌议论那梅花庄,满是兴致勃勃。   一个道,梅花庄谋夺了梅花刺,有此下场也是正常,七种武器可称得上是灾星。   另一个道,别说梅花庄里的庄主了,便是梅花庄里的下人,那也倒霉得紧。花了百两银子治脸,却也不成。穷困潦倒,可怜啊可怜。   殷灼枝易了容,闻言微微一怔,同样易了容的荆紫云握了握他的手,道:“善恶到头。”   殷灼枝明白他的言外之意,心下暗叹,自是明白那人是谁,然而,终究却是没说什么。   从江南开始游历,荆紫云带着他由南自北而去。荆紫云并没有把蔺钦澜赶走,相反的,初始的一个月内,他反而对他更好了些,一个月的时间到了,蔺钦澜便不告而别了……   殷灼枝总觉得荆紫云这么做有深意在内,比如说,让蔺钦澜更加舍不得他,故意让蔺钦澜牵挂——成亲后除却情事上荆紫云频繁了一些,倒竟不似普通人一般懒惰下来,反而对殷灼枝更加温柔细致了一些,与此同时,却也让他发现了一些荆紫云的古怪之处。荆紫云这样聪明的人,怎么会不知道离别之前不可那般对人,既要离别,越亲近只会让离别越痛。一个月不是短期,荆紫云这般行为,蔺钦澜在离开之前那两天,伤心不舍得要命,那可怜巴巴的眼神,差点让殷灼枝开口留他下来。   殷灼枝越与荆紫云相处,便越是奇怪他的某些行为,尤其是,和江湖传言对比:“最开始听闻笑医名声,只道笑医是个笑面虎,如寻常人一般普普通通,平凡无比。容易叫人心生好感。然而其心思诡秘,跳脱无稽,说话常常幽默,为人如沐春风……”   荆紫云挑眉道:“但也可能一肚子坏水,口蜜腹剑,对否?”   殷灼枝低声一叹,道:“这江湖上诸多传言,竟一样都不是真的。”   小二将菜上了来,摆到了桌上。   荆紫云为他夹菜,道:“不是一样都不是真的,而是一样都不是假的。”   殷灼枝忽然想起第一次与荆紫云见面,荆紫云竟让他徒弟扮了他想要哄走他们。虽说蔺钦澜是那样跳脱的人物,可若非荆紫云授意,他又怎么想得到那样的法子?   目光凝然地盯着荆紫云,殷灼枝灿然一笑,道:“你老实说,你现在的性子,到底是真的,还是假的?我只道你关心钦澜,但分别之前,你为何又故意引他伤心?难道,你只是想逗他不成?”   若为了追求他,荆紫云压抑本性,那样的话,倒也不算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真相。不过,想想看荆紫云若和蔺钦澜一般性子,殷灼枝却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。   荆紫云眨了一下眼睛,摇头微笑:“若是对别人,我倒有可能是假的,对你,我可用的是真性情。”   殷灼枝细细地看他面容,道:“换一张脸,便换个性子,你当初学这法子,学了多久?”   “大概十年吧……我曾经想教钦澜,只是他学了一些,便不想学了,后来……”欲言又止,荆紫云摇头一笑,却不再说下去。   若无必要,荆紫云自己又怎么会想学这些东西呢?他医术已这般高明,为了避免被胁迫、被轻易找到踪迹,他付出的心血,也是极多。殷灼枝手指动了动,道:“你可想好我们去哪里隐居了么?”   荆紫云虽准备退出江湖,但是他考虑到殷灼枝年岁不大,未必喜欢那种生活,就算一开始喜欢,以后也要腻的。为了不让殷灼枝腻,荆紫云才提出先行游历。什么时候定居下来,什么时候再说。殷灼枝此刻说出这话,便已下了决定,此后几十年,都会受这个决定影响。   荆紫云笑了笑,柔声道:“我已想好了,等到了地方,你就知道了。”   殷灼枝面上一红,低头吃饭,“哦”了一声。   吃罢饭,殷灼枝与荆紫云一同离开,他俩易了容后仅有气质在外,旁人注意两眼便不再注意了。这么一路玩过去,一路之上,纵然掩盖了踪迹,也未必能完全掩住,一个多月后,他俩到了济宁游转一圈,再往扬州回转。蔺钦澜时不时地便会给他们两人写信,不过,他们回信回得却不多。   蔺钦澜的信总是提到荆紫云,但是都是寄给殷灼枝的,殷灼枝大约明白蔺钦澜那是和荆紫云闹别扭呢,或者是,荆紫云刚刚让他走,他明明知道荆紫云是为他好,却也心中难过,所以不愿意和他说话。   那信中称呼殷灼枝,有的时候是师母,有的时候便是师娘。   殷灼枝本没注意这个,荆紫云却与他一同看信,看了几封后,便开始笑了。   殷灼枝奇道:“你为什么每次看他写的信都笑?”   蔺钦澜为人虽然幽默,但是他正心情不好,信中自然没有什么幽默的话语,荆紫云揽着他的肩,却是道:“我只是见他叫你师母,心中开心。”   殷灼枝面上一红,不由瞪他。荆紫云自是因为两人间的亲密而笑,然而他却发现这称呼,并不适合长久下去,不然,以后人问蔺钦澜他师母是谁,知道是他,还以为他是个女子呢。   殷灼枝板着脸道:“钦澜应叫我师爹才是,你说是不是?”   荆紫云诧异了一会,然后,笑得更加厉害,殷灼枝几乎被他笑得恼了,捶他两下,荆紫云握住他的手,道:“好好好,你是他师母,唔,你说什么,他都会听的。”   殷灼枝便红着脸,给蔺钦澜去了一封信。   荆紫云似乎准备在扬州定居,从前,他总是要带他走两个城市,才允许他给蔺钦澜去一封信。但是,回到扬州,他竟让殷灼枝给蔺钦澜多寄几封信了。   这情况有些奇怪,当初荆紫云曾经说过,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,他易容的本事虽好,但未必没有行家认出来,从唐门出来,此后踪迹他都找法子掩藏了。别人要追踪,其实很难,只不过,这天下向来没有完美的遮掩,不论他再怎么厉害,都可能被人发现……不轻易在一处地方发好几封信,便是遮掩的手段。他为什么忽然不遮掩了呢?   殷灼枝已知道荆紫云还有许多手段,他教授他易筋经时,便连简单的医术与易容术也教给了他,殷灼枝学得很认真,他知道江湖中的名医历来便被许多人觊觎,他以后和荆紫云过下去了,便要努力变强,不牵累他让他吃亏。蔺钦澜的医术还没有大成,这个时候,荆紫云的下落,还是有很多人想要知道的。   荆紫云带着他发了几封信去,而后,住了两三个月,他便带着他走了。   两三个月的时间很长,殷灼枝在扬州住着,荆紫云买了一座宅院,精心弄了,还雇了许多的下人。便连殷灼枝都疑心他要在这里住下,荆紫云却是带着他忽然离开了。   殷灼枝一直没开口问,而后,荆紫云带他又到济南逗留两日,去苏州逗留,之后,便带着他往长江下游而去。   那是一条大河,大约是长江的分支,两岸绿树丰茂,山清水秀,荆紫云带着他乘船而下,在那山的一处停留下来。   殷灼枝跟着他跋山涉水,到了半山腰,看见好不容易的平地上,那一座大房子。说是一座,却是好几个房子挨着不远,最大的那屋子比他与他第一次见面的屋子要大,是砖木造就的,一间则是竹子造就的,屋底地面离地不过一臂距离,瞧来清幽得紧,对面是储物的屋子,旁边一口放着木桶的水井,门前四块土地,虽然硬成一块,却可见从前犁过的痕迹……   殷灼枝四处看那地方,忍不住感叹荆紫云的面面俱到,他对着荆紫云眨了眨眼睛,道:“以后咱们便住在这里吗?”   荆紫云道:“你愿意吗?”   殷灼枝忍不住笑了:“以后是不是你耕田,我织布;你挑水,我浇园?”   荆紫云上前把他搂住,道:“那倒不一定,这织布的活计,你可未必弄得来。”   殷灼枝看着那土地,便道:“所以,我便可与你一起耕地了。”他这话语中全是欣悦,倒没什么失望的意思。   荆紫云目光一动,把他拉到了屋子里头,那屋子很大,从外头看去还不觉得,进去了之后,殷灼枝才发现这屋子甚至比他家中他的房间还大。荆紫云开了一侧的门,殷灼枝跟着他从侧门下了屋子,然后,又到另一边的竹屋去。   “你是怎么建起来的?”殷灼枝好奇道,荆紫云要造这地方,不可能自己造的。但是,他既要隐居,这地方,便不可能给任何人知道。若有人知道了,他便不要想隐居了。这世上只要有人想要找他,挖地三尺地找,有任何人知道他的消息,便会让他暴露。荆紫云不准备告诉蔺钦澜他的住处,便是因为这点。只怕,荆紫云只会等蔺钦澜名声在外后,才告诉他自己的所在。   “这里是我自己建的。”荆紫云道,“从我出师开始,我便着手建这地方了。”他伸出手,抚在那竹屋的墙面上。   若是十几个人,造这样大的房子,也不会超过一个月,但若是一个人造,那却难得很了。   殷灼枝坐到了一处木质屏风后,视线先被那屏风上镂空雕刻的岁寒三友吸引,而后,却又看见他坐的桌子下的抽屉。这桌子旁边有柜子,柜子上放着许多东西,还有一些隔着木箱看不见的笔墨纸砚。   殷灼枝看了荆紫云一眼,以寻宝一样的态度把抽屉打开,只见里头密密封好的一叠东西,也不知道是什么。   “这是什么?”殷灼枝见荆紫云并未反对自己把那东西拿出,便出声问了。   荆紫云走到他身边,圈住他,靠着他道:“你猜?”   殷灼枝看了看封皮,道:“这纸张的样子,至少也过了半年了,你把它放在这里,一定是有什么用意。”   荆紫云笑着点头,垂眼看他,他眼中自是有近乎甜蜜的宠溺。   殷灼枝微微低头,小心地把那东西拆开,只见第一面,竟是他小时候写的诗词《落花吟》。殷灼枝面上一红,连忙把东西收了。   荆紫云一下子把人抱住,道:“可喜欢这东西?”   “你……你收着这个干嘛?”殷灼枝的面色便更红了。   荆紫云道:“我喜欢你,便把这些都收集了。你觉得如何?”   殷灼枝几下子都没把话说出来,红着脸把那叠东西放在自己怀里,道:“以后我收着,你不许看!”   荆紫云亲了他一下,道:“夫妻一体,我自然可以看的,再说了,就算你收着,那我也记得这里面的内容。”   殷灼枝缩了缩脖子,之后,却是忍不住回头也亲了他一下,他那一下亲在荆紫云的脸上,荆紫云目光一动,便把他搂进怀里深吻进去。   殷灼枝自喉中发出小声的“唔唔”,抱着他的肩背仰头回应,荆紫云吻着吻着便不满足于唇齿相濡,将他压到桌子上,把那叠诗词放回抽屉。殷灼枝伸出手去想拦,荆紫云一下子便把他的手抓住按在一边,继续亲他。   殷灼枝一边喘气一边道:“你先前,你先前在扬州留那么久,是不是想要别人把视线都放在扬州?还是……你只是想骗钦澜而已?”   早先殷灼枝便想问这个问题了,方才一时之间忘了,现下荆紫云这么一弄,他脑子一片空白,不知为何,先前未想起的事情现在却想起来了。准备成亲之时,他去信家中,将家中一切托付给了管家,荆紫云虽未直言把那屋子托付给蔺钦澜,但是行动上,却已经是了——他既要把那处给蔺钦澜,这一处所在,便不准备给蔺钦澜知道。   “骗别人,也骗钦澜。”荆紫云解着殷灼枝的腰带,亲吻他的面颊。殷灼枝揽着他的脖子,道:“为什么这么突然?”   “云珊殿估计不久后会来求药,若被他们缠上了,短期内走脱不了……那信鸽我动了手脚,只能往钦澜那边去,他们若要找人,便会寻到钦澜那边……”   “云珊殿……啊……蝴蝶针吗?那梅花刺……”   梅花刺还在梅剑锋的手上,而梅剑锋忽然没了踪影,这时候别的七种武器一出,自然会为梅剑锋遮掩几分,这事情,也不知道是利是弊。   荆紫云这般肯定云珊殿会来求药,只字不提凌霄派,定是以这两者掌权者的性格来判断的了,昔年云珊殿与凌霄派争夺蝴蝶针,战期一直未定,荆紫云这么说,便是知道些内幕消息,恐怕江湖又要起风雨了。   “钦澜会不会出事?”   衣裳已褪了大半,殷灼枝又是脸红又是担心,看他一眼,又移开,道:“你这当师父的,怪不得钦澜当你是为色所迷呢……给他留了这样大一场风雨,自己却跑来风流快活了。”说着,想到这风流快活的对象是自己,殷灼枝却是一臊,说不下去了。   荆紫云把他里衣揭开,抚上他的胸口,殷灼枝屏息以待,与他耳鬓厮磨,荆紫云沙哑着声音道:“只给他这一场风波历练,我已再三斟酌过了,他若在这个时机给人制药,那便是他自己的事情……无论是福是祸,都要自己处置。”   殷灼枝“啊”了一声,原来荆紫云已摸到他的私密之处。动了动腿,终究还是分开了缠住荆紫云的腰。荆紫云一面吻他,一面在他私密之处挑逗按揉,不多时,殷灼枝便喘着气迷离了双眼,靠在荆紫云的颈窝处任由他动作。荆紫云摸到他的臀隙为他扩张,那手指灵活,不一会便一根进去,很快便是两根、三根,活物在里头抽插动弹,殷灼枝咬着下唇低哼。   荆紫云亲他的脖子,压低身体,解开衣裳便与他结合在一起。   一下子进了许多,殷灼枝喉头一哽,抓住他肩背仰头。荆紫云亲吻着他露出来的脖颈,舌尖在颤抖的小巧喉结上转圈圈,惹得殷灼枝一阵轻颤。   “你若是容色再差点,那就好了。”亲到耳朵处,荆紫云咬了他的耳朵好几下,低声喟叹。   殷灼枝扭头便在他脸颊上咬出一小排牙印:“得了便宜还卖乖。”   荆紫云便笑了起来,握住他的腰开始抽送起来,殷灼枝“啊啊”出声,立刻紧紧抱住他,面上露出难耐之色。不止难耐痛意,还难耐快意。芙蓉粉面,活色生香。   “原本情人眼里便出西施了,你长得这样好看,自然比西施更美……”微微气促,将人搂得更紧,下身紧贴,“我总想死在你的身上,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?”   殷灼枝随着他的挺动而呻吟,闻言摇了摇头,带着迷离的双眼微微含怨地盯着他,显然不愿意他再把他往死里操弄,荆紫云咬住他的嘴唇与他深吻一阵,而后又开始继续征伐。殷灼枝在这桌子上被他撞得一晃一晃的,发丝散了桌下,晃动时微微飞扬,荡出一阵波浪。殷灼枝做到一半时想起这是什么地方,想让荆紫云换个地方,荆紫云却是调整姿势,半抱着他令他的身体完全无法觉出不适。   殷灼枝“唔唔”连声地抱着他呻吟,荆紫云一边动,一边道:“灼枝,往后你我在此,我也不会让你受累,叫你吃苦的……”低低一笑,揽了殷灼枝的小腿,“不过这房事上,却还要请你多担待了……”   殷灼枝情欲上头,哪里听得清他在说什么?荆紫云抱紧了人,却是更加放纵了自己,沉溺进殷灼枝的身体里去……   销魂蚀骨,不外如是。 ●▄m● ┠ ┨ 书本网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~︺